聽聞你家兒子是在清平鎮上的儒文私塾唸書,可是真的?”
陸家大嫂怔了一怔,雖不知洪大娘此問何意,仍是誠實應了——她之所以想到賣姑子,就是因為兒子的私塾處處用錢,學費高昂。那儒文私塾乃方圓千里外最好的學堂,尋常人家擠破了腦袋,都難沾碰得上一丁點邊角。她辛苦走動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託人爭取到了這麼一個寶貴名額,可實在不願辛苦搭進的人情打了水漂。
洪大娘聞聲,嘆然道:“陸家嫂子,你就這麼想。你既捨得兒子念這麼貴的學堂,想來將來是要他入仕的,臨霜若是爭氣,能在定國公府混個開面,那也算得是在公府有人了,有了公府的幫襯,那你兒子未來的仕途,豈不上好?”
她望了陸家夫妻一眼,未待答話,又立即道:“再反過來想想,您要是為了眼下這幾十兩,把臨霜送去了紅雀樓,將來等兒子入了仕途做了官,被人提起自家姑姑是在煙花巷做窯姐兒的,臉上可是有光?”
陸家大嫂聞言悚然色變,剎時說不出話來。
看著她這般反應,洪大娘輕蔑一哂,也不再多言,自顧哼著小曲步出門去。
……
幽暗的室內,陸臨霜直起身,慢慢靠在了門邊的牆上。
牆面的溫度透過她的背,浸進了心肺。她卻似乎感覺不到冷,木然地用手擦了擦臉,光潔的面龐觸手一片溼涼。
……
自記事起,陸臨霜就記得,自己家中一向貧窮。可即便窘迫,爹孃卻一直待自己極好。尋常農家重男輕女風氣極重,但自家爹孃卻從不曾有過,甚至待她比待哥哥還好。自小到大,爹孃從未命她做過農活,不但衣食住行處處體面,還曾送她至學堂讀書。連哥哥都時常取笑,爹孃這般嬌慣於她,等大了,是定然嫁不出去的。
爹爹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而身為女子本就不易。讀書,本就是拓寬道路,目的便是為了讓她不必走尋常女子的路途。
嫂嫂是平常農戶出身,對爹孃的思維本就諸多不滿。但從前念著爹孃還在,再怎般不悅也勉強耐著。可惜年前小村洪難,大水澇了田產,也奪了孃的性命。爹爹憂思過度,就此一病不起,竟也在年初撒手人寰……
而今,爹孃方才一走……
嫂嫂竟就要將她賣掉了……
貼著牆面,陸臨霜慢慢下滑,一點一點坐在地上。她將臉龐埋進臂彎,顫抖著拭去臉上的淚,心頭如擂鑿一般難過,壓得她絲毫透不過氣。
……
廳間陸家大嫂愁雲滿面,仔細磨算了半天,終是嘆道:“堂堂京州定國公府,買個丫頭才肯出這麼薄的價錢!十兩銀子,至多也只夠杭兒使半年,這可如何是好……”
陸秀才再怎般無能,終也不願自家親妹流落妓院,默了許久,忍不住喏喏出言,“我看要不然,就選國公府吧……雖然錢少了些,但好歹說出去體面,每個月還能拿些月銀。等臨霜大了些,也不會影響嫁人……”
“嫁人?”陸家大嫂不可思議,聞言鄙薄地冷哼一聲,“就你這妹子還想嫁人?牛心古怪的脾氣性子,腦子後面長反骨,這麼大了連個農活都不會做,整天淨知啃拿些無用的書!誰家敢娶這樣的妹子!”
“……”陸秀才的臉上不大好看,儘管再不情願,到底不敢違背婆娘的意思,猶豫再三,悻悻道:“算了,左右是你做主,你自己看著辦吧!”
眼見著陸秀才給不出什麼意見,陸家大嫂再次面泛愁色,“唉,到底該怎麼辦……”
她略一遲疑,數九隆冬的深夜,猝然的沉默使整個屋室剎時寧寂了下來。落針可聞的靜默之中,忽地似有細微的啜泣聲傳來,嘈嘈切切聽不大清。
陸家大嫂聞聲一凜,下意識看向內室。
只見原本應當緊閉的屋門此刻嵌著細小的一條細縫,仔細凝聽,那似有若無隱忍的抽泣聲,正是從門後傳出的,胸口登時一漲——
不知為何,陸家大嫂的怒火頓時著了,她忽地衝上前拉開屋門,掐住陸臨霜的耳朵便往外拖。陸臨霜本蜷縮在屋角,猝然吃痛,一抬頭視線正對上惱羞成怒的陸大嫂。所有的氣怒一剎升騰,她不知從何而來的膽量,驀地伸出手,狠狠地便向陸大嫂的面上用力一撓——
“啊——!”
陸家大嫂哪能想到她會反抗,登時更是怒不可遏,驟然揚掌,朝著陸臨霜的連便是狠摑了一巴掌。
啪!
火辣的疼痛瞬時燒灼,陸臨霜眉目一厲,一口反咬在了陸大嫂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