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此時被阻,他們——官家與姽嫿將軍——便要陷在與文官天長日久的口水官司當中,再也不要想著互市,更不要想著更多的事情。至於裴相,他雖支援互市,更是先帝留給官家的顧命大臣,卻仍是文官集團的一份子,限制皇權也是他的目標。
這般將利害關係倒騰了一早上,她不知哪裡想通了,拉著悶悶不樂的羈言便出了門。
“阿言,莫要這般沉肅。高興一點可好?”你這樣子,活像我欠了你錢,真是讓我不習慣啊。
羈言扯起嘴角對她笑一下,轉過頭去。猛然間,一個想法在他心裡生根發芽,他一夾馬腹,馬匹向前跑去。
風暖洋洋的,襯得人心裡格外森寒。聽到劉蘇在後面呼喊,他才一勒馬韁停了下來。背對著她,脊背緊繃僵直如一尊雕塑。
“阿言?”姑娘笑得沒心沒肺,仿若全然不知自己面對著怎樣的困境。但羈言如今知道,她並非不清楚自己的困境,只是她……漠不關心。
她怎能漠不關心!他為她夜不能寐,她卻這般快活……或許是裝出來的快活,卻也裝得這般沒心沒肺,令人心涼。
劉蘇趕上來,不敢鬧他。這個認知更是讓羈言心底一搐:她從前,幾時怕過他?現在也學會小心翼翼看他臉色了。蘇蘇,你真是……
“你真是!真是……”羈言說不下去,太輕的詞語不足以表達他的憤怒,太重的詞,他捨不得加諸她身上。
他望向遠方,暮春的山澤樹木都閃爍著明亮的光澤。再看身邊,她眉眼鮮明,神情明澈。她沒能藏起來的情緒被目光洩露,溫柔、不捨與悲哀,眷戀、貪婪,與在他身邊便無法壓抑的快樂。
羈言嘆口氣,她還是他的姑娘,不曾改變。他跳下馬去牽著她的馬韁,緩緩向長安城走去:“回去罷。”她並非放棄,而是無能為力。她已為他、為了他們,做得足夠多。他又何必在要求她更多地付出。
這次出遊一開始令他怒火中燒,但到底將他多日來沉湎於古籍的心思開解了一分。原以為不會有所突破的心法研究,似乎隱隱有了領悟,恰似凌晨時分天邊一線曙光,他不確定那是否是自己錯覺,卻仍是覺得希望陡然升起。
是夜,料想劉蘇睡熟,羈言走入她房中。他已多日不能寐,直至將姑娘抱入懷中,才略覺安心。只是姑娘忽輕忽重的呼吸令他突然意識到,沒有他在側,她的每一個夜晚也都在輾轉反側。
她不是對自己身上揮之不去的死亡陰影毫無感觸,而是壓抑著,獨自恐懼著……她已病入膏肓,可他也愛入膏肓。
羈言以一個晚安吻結束了這一天的煎熬:“睡吧。”明天,我們繼續努力。
☆、第128章 互市議
三月會試後,閱卷發榜,緊接著便是四月殿試。會試中選者得以參與殿試,本朝殿試不黜落,即會試榜上有名者,殿試亦會登科,所區別者,不過名次而已。
通常,會試之後、殿試之前的這段時間,乃朝野上下休養生息的時間,以迎接下一段忙碌。
便是在所有人都以為可以清閒至四月的時候,右相裴斐、徵西將軍兼承恩公王朋、姽嫿將軍劉蘇的三封奏疏,如冷水入沸油,令朝堂一片譁然。
這個跨越文官、武官、閒職三個集團的提議,一石激起千層浪。圍繞互市與榷場,無數爭論展開。由於大多士子都等待著會試結果,盤桓長安,關注著未來仕途的他們也加入了這一場論戰——若是能一鳴驚人,對日後仕途也是一門助力。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裴相是先帝留給官家的顧命大臣,徵西將軍是官家岳父,姽嫿將軍雖是閒職,又是女人,卻與官家在潛邸時便有了交情,如今身份更是官家力排眾議,一手安排。是以,官家對“互市”的態度顯而易見。
但文官集團從來不會輕易便透過這種對國家有著重要意義的提議,便是官家一意孤行,中書門下也有駁回之權。而被中書門下駁回的旨意,除非官家發中旨,否則根本無法下達。
然而中旨從來都是官家的私人命令,地方官員可自行判斷是否遵循。若是走到這一步,互市便是不告失敗,卻也無法成功了。因此官家一廂命禮部釋出會試榜單,準備殿試,另一廂以絕佳耐性與朝臣展開了漫長的爭論。
這場爭論中,官家一方以右相為首,而另一方則是德高望重的左相李侖所代表的文官集團。
夾雜在是否開設互市、如何開設互市、互市利益歸於何人的討論中的,還有對雙方的攻訐。事情的緣起,是右僉都御史朱汝賢一封奏疏直指右相裴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