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有人想出了個辦法:每次下文,在莫名其妙的新官職新稱號後面,通通用小字註明原稱。
瘡痍滿目的天下,原有的傷口絲毫未愈,又遭受了王莽熱情的狠狠蹂躪。
他最後也沒有理解,自己視為圭臬的儒學,如果說真有什麼作用,也不過在於守成,而決不是改革。
再說他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在改革,他覺得自己的改制,不過是為了恢復《周禮》中說的上古太平盛世罷了。
他的改制不僅使貧者仍舊“無以自存”,連原先的富者也“不得自保”了。他的新王朝,實在還不如一個庸庸碌碌的凡君守得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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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制(4)
王莽也就成了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兼開國之君與亡國之主為一人的奇怪的悲劇人物。
終於,各地都報來說出現了“盜賊”、“亡命”。王莽開始還抱著幻想,遣使安撫。使者回來複命,說各處盜賊一次次散了又聚,是因為法令實在太繁瑣苛刻,庶民不知所措;做牛做馬一年苦幹,到頭還不夠交貢稅的;關起門忍飢捱餓過日子,又不知什麼時候就有大禍從天而降——不是有法令,奸民私鑄銅錢,鄰里也得連坐嗎?加之那些奸吏變著法子用政律搜刮錢財——如此,不反待何?
這本是實情,可王莽到了此時還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還不肯相信就是自己逼著善良的百姓造反,他聞言勃然大怒,立時撤了使者的職。於是之後的使者覆命時,只好說那些都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刁民,只管派軍鎮壓便是,咱新朝國運昌盛,區區毛賊支撐不了多久。王莽這才大悅,一聲令下,聰明的使者便升了職。
可王莽還有能力撲滅這遍佈整個新王朝的大火嗎?
王莽畢竟是王莽,他有自己的一套妙法。他見盜賊越來越多,便令太史推算了三萬六千年的歷紀,準備六年改一次元,頒告天下新朝起碼有這麼久的國運。還下書自稱他將會如當年軒轅黃帝一樣成仙昇天——他打算用這種鬼話誑耀百姓,以求銷解各地起義者。
我猜想當年班固修《漢書》,寫到此節時也許會感到哭笑不得。他順手記了一句:“眾皆笑之”。
新朝不新了,舊得很快。
就在哭天后,還不到兩個月,綠林軍攻入了長安。
大臣們跑了一大半。
宮門外,濃煙滾滾,金鼓喧天。
“活捉王莽!”
“別讓他跑了!”
“吃王莽的肉去啊!”
吶喊聲一浪高過一浪;擂木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撞擊著宮門,灰塵簌簌而下;利箭飛蝗一般四處呼嘯著;御林軍丟盔卸甲,有不少還一邊捂著傷口,一邊貪婪地盯著王莽,眼睛射出綠色的光;宮女嬪妃們哭叫奔走;地下死屍縱橫,血流成河。
大殿裡,連僅有的幾根白髮都掉了個精光的王莽重新盛裝了,身穿紺色龍袍,齊齊整整地繫好了傳國玉璽,手執著那把據說是舜帝用過的匕首顫巍巍地端坐著。並根據天文郎的測算,不斷調整著那個從不離身的威鬥鬥柄方向——這寶貝是他模擬天上北斗七星、專門鑄來壓制各地叛亂的,嘴裡喃喃自語:
“上天給了我德行,漢兵能拿我怎麼樣呢?”
一時間,他又把自己當成說過類似話的先師孔子了,鐵青憔悴的臉上似乎也有了些血色。
只是他已經很多天沒怎麼吃東西了,聲音微弱得很。
分合(1)
分合——中國人的統一情結
講桌上,滿臉麻子的老先生一捋長衫端端正正坐了下來。他用白多黑少的眼睛環掃了四周,傲然開了口:
“今天,我講《三國志演義》。話說:天下合久必分——”
建安十三年冬,曹操數十萬大軍終於在長江北岸做好了決戰前的準備。
真的是南邊物候暖些,都十一月了還感受不到北方那種刺骨的寒氣。這夜正是十五,天氣晴朗,平風靜浪。曹操畢竟是個詩人,豪興大發,號令三軍置酒設樂於大船之上。天色向晚,東山月上,皎皎如同白日。長江一帶,如橫素練。曹操端坐船頭,見江山如畫,舳艫萬里,雄師列陣,槍戟如林,心中歡喜,喝令取大觥來。滿持一觥,橫槊賦詩:“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每節歌罷,三軍伏地山呼作和。圓月下,曹操大氅迎風飄揚,仰天呵呵狂笑,驚起陣陣水鳥在被燭火映得通紅的夜空裡鳴叫亂舞。
望著對岸的江南,曹操矇矓的醉眼裡猛然殺氣逼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