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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我獨自來到了安多縣境內的一個小島上。島的周圍是一些淡水湖,上面鋪滿了豐美的泥草和羊羔花,再遠一些的地方可以看見黛藍的山,多種顏色的山,山下住著幾戶藏族人家,帳房和羊群成了小島的神秘點綴,牧羊的姑娘在暮色中踩著尚未解凍的冰層在島上穿梭,這使我又增添了幾分對查良庸小說中塵世人間與美麗仙界的迷惘,我在幻象中向島的中央飛去,耳邊有翅膀扇動空氣的聲響,那一刻彷彿我自己也長出了翅膀。我停在一排細細的七彩光柱上看黑頸鶴在七色火旁獨舞,不是一隻,是一群,那優美的舞姿和動聽的聲韻,使人彷彿可以抵達仙界。可不知為什麼,其中一隻體積極其碩大的黑頸鶴,一直不安地望著我,併發出淒涼的悲鳴,讓我內心一陣顫抖——她有美麗的長翅膀,美人般的長腿,極富觀賞性的長嘴,在她的翅膀下排放著一窩鶴蛋和幾隻剛出殼的小鶴,它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和那隻大鶴的聲音形成了一支人和自然界聽了都感覺傷懷的輓歌。她是生病了?還是在企盼什麼?百思不得其解又怕驚擾它們,我只好小心翼翼地來到山下的藏族人家。

一個表情絕望的藏族少女在阿爸的安慰下不停抽泣,淚痕在她嬌小的臉上塗成了一條三寸長的小溪流。我用藏語對他們說:“卓瑪啦,島上有一隻黑頸鶴在哭泣,你們聽見了嗎?”

“它已經哭了整整一天了,有人拿走了它剛生出的孩子。我阿姐騎馬追盜鶴者去了,現在還未歸來。”少女一邊說,一邊抹著眼淚。

擁有一頭美麗捲髮的阿爸看了我一眼,又垂頭喪氣地低下頭,狠狠地吸著手中的鼻菸,他看上去很年輕,不知為何卻沉默不言。

“每天早晚,我和阿姐都會到島上看黑頸鶴的。春天來臨時,我們,還有阿爸,都會站在島上望著天空,盼我們的黑頸鶴從藏南歸。夏天我們會到草原上給黑頸鶴尋找它們喜愛的食物。多年來,我們這裡的人一直不準外面的人靠近小島一步,不准誰動它們一根羽毛。可是,可是這陣子,前來小島看黑頸鶴的人越來越多,昨天因為放牧晚歸,所以……哎。”

“卓瑪啦,別難過,但願你的阿姐可以找回那隻小鶴。”

“多少年了,黑頸鶴一直與我們親密的生活在這裡,每當暴風雪來臨之前,她們就會展翅而飛,在空中發出高昂的叫聲,以此告訴阿爸:快快收起帳篷外烤曬的奶渣,蓋好那些燃料牛糞。”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神鳥,真是神鳥呵!”

“別說啦,金珠瑪(解放軍),你,你到這裡來做什麼?”阿爸突然站起身,用疑惑的眼神盯著我。

“對不起,我不是來傷害她們的,請相信,請相信我和黑頸鶴有個約會,我斷定那隻被人偷走的小黑頸鶴一定會飛回到這裡來。”

……

我和黑頸鶴有個約會(2)

半年後,阿爸帶著兩個卓瑪從羌塘坐火車到拉薩找到了我。小卓瑪對我說,在我走後的第三天,那一隻幼小的黑頸鶴果真飛回來了,他們說不出有多高興。阿爸還說,想不到金珠瑪的預言真準。菩薩保佑,幸好她飛回來了,不然他現在還在誤會我呢。大卓瑪告訴我,此後,只要遇到有陌生人來的時候,小卓瑪就會高聲地喝令他們離黑頸鶴遠些再遠些,並聲稱那是拉薩金珠瑪米小凌阿咕拉(叔叔)的黑頸鶴,請你們快點離開,不然他手上有槍。

聽了之後,我既高興又憂心,我知道我是在替那隻悲傷的黑頸鶴擔心,因為她流著淚的眼睛反覆出現在我醒著的夢裡。如果世界上有一條最短的溪流也需要人記住,那麼就請記住黑頸鶴三寸長的淚眼吧。對於漫長的記憶,有時,記住最短的溪流遠比記住最長的河流,最高的主峰,最大的沙漠更具深刻意義。

握一把蒼涼的陽光(1)

光芒為父,光線為母。

—題記

西藏的陽光是燃燒的錫,閉上眼睛也能讓人感受到刺眼的亮。

在湖面海拔5000多米的西藏最具傳奇色彩的拉姆拉措冰藍的水草上,在滿山遍野的雪與蓮之間,在吹滿長風的昌珠寺裡,陽光就像蒼茫冬日那一路金黃的胡楊葉子,籟籟籟地從天庭上落下,把許多神秘和殘酷的美感一直掉落到我的心裡。

抵達當雄草原的時候,我忽然迷亂起來,燃燒的心靈簡直不能承受這種興奮。當時,我無端地在草地上滾了幾圈,撿起一根香草,從熾熱中去認取,認取一個亙古不變的陽光世界。

純白的雲朵像羊群在山坳裡俯衝。而遙遠處的念青唐古拉,則像韓書力筆下的潑墨畫,帶著酒歌的侵襲和諸多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