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蘭搖搖頭。
吉三樂說:“答案是,還沒有。不過估計公安不會放過我,明天一早就會再來找我做筆錄,我會怎麼說?我會告訴他們,我是第一個挨槍子兒的、也是唯一一個挨槍子兒的,忠於職守,歹徒一來我就衝出去了,你們給我帶獎狀了嗎?給我帶獎金了嗎?後來怎麼樣?你們捱過槍子兒嗎?沒有吧,我可以告訴你們捱了槍子兒的感受,兩個字,懵了。”
那蘭不知道自己是眼花還是眼尖,吉三樂似乎又渾身顫抖了幾下,聲音沒壓抑住,逐漸增高:“你不會想到在這麼個……怎麼說來著……高檔娛樂消費場所,你會被這麼狠的武器打傷。被子彈擊中是鬧著玩兒的嗎?我有時想,大概我就是對子彈的威力太瞭解了。那些狗屁不通的抗戰電視劇裡,不管好人壞人,被打兩槍三槍還滿地打滾、南拳北腿,那是假得不能再假了!我們保安培訓的時候看過真槍操作,很多槍,一子彈下去,半個腦殼就沒有了,一條大腿就只剩骨頭了。所以我一被槍子兒打中,當時整個人就進入了一種狀態,一種說不清楚的狀態,覺得完了,以身殉職了,絕望了。匪徒是帶真槍來的,那是要做大案的……知道市面上弄把真槍多不容易嘛?所以後面發生什麼事,你們千萬別找我問,我就算說出什麼,估計也是亂七八糟,反而把你們搞糊塗了,因為我自己對發生了什麼都糊里糊塗的。這回答你說他們會滿意不?”
那蘭說:“當然不會。”
說話間吉三樂開始進攻第二盒飯菜。他看了那蘭一眼:“要一起吃點兒不?”
那蘭說:“不用了,再吃我就成豬了。”又問:“你們上崗前,一定都被打過預防針吧,遇到這種情況怎麼辦,遇到挨槍子兒怎麼辦。”
吉三樂說:“我們的上崗培訓裡有專題講過,關於搶劫的。為機關企事業單位做保安,遇到團伙搶劫,應急處理的流程都差不多,撥打110報警,通知附近的保安同事和群眾,疏散可能會被影響到的群眾,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制服歹徒。”
那蘭點點頭,吉三樂再次停筷:“我知道你在想啥,你在想為什麼我在辦公室裡聽到外面的動靜沒有立刻報警,反而愣頭愣腦地衝出來挨槍子兒?其實很簡單,你聽到外面一陣鬧騰,一般來說,會立刻判斷出是有人來搶劫嗎?當然不會。我們上崗培訓時都被傳授過經驗,搶劫是小機率事件,外面亂吵吵,多半隻是吵架、鬥毆,所以不光是我,任何一個保安在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亂子之前,都不會去打110報警。巡警來了,發現就是兩個醉鬼推推搡搡而已,一定不會給你好臉色,下回你真遇到麻煩再報警,他不定磨蹭到什麼時候才來呢。”
那蘭再次點頭:“有道理。”又問:“吉大哥哪裡人?”
“口音聽不出嗎?”吉三樂吃完了飯。
“東北銀兒?”那蘭承認,的確不難猜。
“可不。”
那蘭站起身說:“你是第一個反抗劫匪的,是真英雄,真應該受表彰的。”“可是捱了子彈後,我就成了個慫貨、狗懶子。這話難聽啊,你聽過就忘掉吧。”吉三樂又靠回牆邊,蜷起雙腿,雙臂環繞,緊抱著傷膝。
案發後第二天5月19日,江京市公安局指揮中心早上八點整,“5?18大劫案”的辦案碰頭會在指揮中心召開,與會者有一半以上都雙眼血絲豐富,臉頰兩邊的皮肉無力地耷拉著,他們是一群熬夜的和半熬夜的警員,很多已經連軸工作十五個小時以上。
碰頭會採用“大劫案”這一媒體專用稱呼,大概是給上午10點的新聞釋出會做熱身。屆時,市委分管司法的一位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都將拋頭露面,而此刻的碰頭會以刑偵總隊為主角,一位副局長旁聽。
一整夜過去,進展甚微,但還是有那麼點收穫。
先是一大早聽到現場勘查人員傳來“喜訊”,二樓兩聲槍響的子彈找到了。
兩顆鋼珠彈!
兩顆鋼珠彈,一顆嵌在一段爆炸後墜落的天花板的木紋之間,一顆仍在頭頂天花板上。這個發現意味深長。在樓下找到的那顆子彈和擊傷保安吉三樂的手槍吻合,是9毫米的標準魯格彈,射自真槍。而發射鋼珠彈的,顯然是氣槍。嚴格說來,真槍略作改制,也可以發鋼珠彈,不過犯罪分子通常熱衷於將氣槍改制成真槍,逆向改制的情況實屬罕見。
同時,戴向陽身亡的訊息連夜傳到了大洋彼岸的洛杉磯,戴向陽的太太(現在已正式成為遺孀)將即刻帶著兒子登機回國。戴向陽的律師決定本著人情世故的慣例,等戴夫人回國後再向家人公佈遺囑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