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館的主人在一年前死掉了,現在的老闆是他的二兒子。也是他四個兒子里長得最像他的一個。夜裡看見他靠在櫃檯上,在兩隻蠟燭的微光掩映下,活脫脫的就像他老子又重生了一樣。他們有幾乎一樣的長相,永遠洗不浄的黑臉,永遠也不稍作整理的絡緦鬍子,眼睛鼓突,眼袋龐大,眼屎極多,把眼睛粘得像個餛飩,都是靠在櫃檯上哈欠連天,極不熱情。我對他老子印象深刻,還曾一起吃過一次燒烤,但是對他兒子就差多了。所以,在夜裡一點鐘冷不丁的看見他,有那麼一刻,簡直是另一個鬼魂跑了出來,我寧可相信,面前站的是一個借屍還魂的人。
過橋米線端上來的時候,我在考慮是不是要一瓶啤酒。三週前,安琪強行把我扭送到她閨中死黨呆的醫院裡做了檢查,其結果是我的體重超出了正常體重六十斤,重度脂肪肝。死黨當時的手扣在我的腕子上,語重心長的說:“文波,再這麼暴飲暴食,那就是想自殺了。”曾經一度愛我如生命的安琪不會讓我自殺,儘管這愛現在已經有些變質了。但是讓我忌酒她是幹得出來的。死黨的手在當時有種職業性的冰冷,幾乎冷到骨髓。此後,每到端起啤酒,我就會感覺到安琪監督的目光和死黨冰冷的小手,這酒喝得了無況味。
幾個啤酒瓶放在桌上,我很緩慢的將它拿過來,老闆知趣的拿過一根蠟燭,插了進去,眼前有點光亮,但門外是一片漆黑。
“又停電了,操!”老闆說:“這一週三次了,聽說,這一停就是一個區,是他媽的電力部門乾的,現在全市的電力很有問題,很有問題。”我把米線挑起來,往嘴裡送,腰上的手機有些微的震動,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
“幹嘛呢?”夜空中,安琪啞啞的聲音有種性感的誘惑。
“吃麵,想你,還有,”我把面放進嘴裡,在突突的聲音裡含糊的說:“等著來電。”“今天晚上和電力局的朋友吃飯來的,說可能要停一個小時吧。現在全市的電力太緊張,這是電力局分段停電的時間。黑燈下火的,你還出來呀?”我把米線放進嘴裡。辣得一時說不話來。
“你沒和胡一平在一起吧?”“沒有。”“沒有就好。那種聲色犬馬的人,少理他為好。你沒喝酒吧?”“沒有。”“千萬不能喝。你是重度脂肪肝,再喝下去就危險了,你那血脂化驗單在我這呢。這一天太忙了,都沒來得及看。我估計你血脂也有問題。”“沒有吧。”“噢,對了,今晚上我不回去了,要加班。你一個人睡吧。有問題嗎?”“沒有。”“你除了沒有還會說什麼嗎?”“不會。”“好了,好了。吃完米線趕快回家,我可告訴你,不要去找胡一平。不要去找那種人。”安琪的把電話掛了。
千萬不要去找胡一平。我一邊吃米線,一邊想,真可笑。我老婆這麼怕我去見這個人,她從來也沒有抽空想一想,其實她和他之間有什麼不同?他們難道不也是一類人嗎?
一個人吃飯,尤其是在一個停電的夜晚,漆黑的夜晚,是人生最乏味的時刻。
我給胡一平打電話,電話響了至少三十秒,他才接,電話那頭很吵。
“文波,要他媽的不放到振動上,就真聽不見了。在哪呢?一個人泡網呢?”他那邊有唱歌的聲音,這小子真的如安琪說的,在那裡聲色犬馬呢。
“我沒有,在吃麵。你要是有空,就過來吧。”“我哪有空,妹妹一手一個,你來吧。我簽單,給你也找一個。”“那算了,我們這裡停電了。我什麼也看不見。”“我們這電足的很,真是電力十足,小妹妹,來,親一個,靠,你裝什麼純情,哥哥我——”我把電話掛掉,胡一平的聲音聽起來又象是喝多了,這傢伙一天喝多兩次,花錢如流水,但是錢卻仍然賺得讓人眼紅。
我把過橋米線吃光,肚子裡有點食了。然後想了想,還有誰可以找。
有一個人肯定沒睡。他今天要值二十四小時班。
我把電話拔過去,剛拔通,突然眼前一陣眩目的光芒照了進來,剛剛影影綽綽的麵館裡猛然間白光大熾,把眼睛都刺疼了。
“來電了!”麵館老闆歡呼著。
麵館外面漆黑如墨的街道兩旁的路燈一下子亮了,我們家居住的那座高層也有幾戶窗子亮了起來,這突然間到時來的光芒竟然給人一種久別重逢的親切感,在這熟悉的親切感中,我看見了她。一個熟悉的,曾經帶來生活真相的面孔,一個似乎只有鬼魂才有的面孔。
她從一輛奧拓車上下來,一個人,孤零零的,向麵館的方向走來。她留短髮,染成了一種黃紅相間的顏色。穿一件紫色的外套,在路燈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