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叫做毛刺灣梁、黃家灣梁、朱坡灣梁和鴨兒灣梁。這條梁的脊背比較平緩寬闊都開墾成了農田,而兩邊的山坡很陡,且有很多條傾斜而下的山岡和山溝,就像下垂的百褶裙。那些大的皺褶延伸到梁頂的地方往往形成一個較為平緩的壪子,這樣的地方大都有個村莊,分別叫毛刺灣村,黃家岔村,朱婆灣村……
這條梁的東邊和西邊各有一條並行不悖幾十里長的大山樑,東邊的山樑有一個總名稱董家山,西邊的山樑也有個總名稱段家梁。董家山和黃家岔梁中間是一條巨大的山溝叫董家溝。從黃家岔樑上看董家山的溝溝壑壑,一座一座的院落掩隱在一片一片的綠蔭裡,在午後的蜃氣中若隱若顯,若幻若真。
10月中旬天已經很涼了,山坡地上的莊稼都收完了,地都犁過耙過了。樹葉變黃了,草也黃了,只有一條一條的冬麥地綠茵茵生氣勃勃的。已經是深秋了,太陽曬在身上也不暖和了,但是從黃家岔樑上走下來的這個人的臉上卻淌著油膩的汗水。他不年輕了,一頂土蒼蒼的藍色布帽遮不住鬢角上的白髮。他穿著毛衣,懷裡抱著一件綠色軍大衣。黑皮鞋和褲腿上沾滿了塵土。
他不熟悉這裡的路。他已經快下到坡底了,山坡上有很多橫的斜的人踏下的羊走下的蚰蜒小路,他站下來觀察,似在選擇該往哪邊走。後來他橫著翻過了一道小山岡,終於看見了山腳下的一座院落,才又滑著蹭著下到兩道山岡之間的溝裡,往那個院落走下去。
接近院落的時候,他就聽見了狗叫,還看見一條狗在院子中間跳來跳去,仰著頭狺狺地叫。狗叫聲中一個小姑娘從靠著山坡的屋簷下跑了出來,站在院子中間看他,接著又走出一個老奶奶也仰著臉看他。
這個行人看見了狗和人,但他沒出聲,快速地下坡走到那個院子旁邊。這時他的視線被院牆擋住了,他又繞到門口去。院門向著董家山的方向,關著的。
這是個獨莊子[1],莊子建在兩條不大的岡子中間的小壪子裡。壪子裡有幾棵大柳樹,樹那邊是一道雨水衝下的山水溝。莊子門口有一條小路延伸到山水溝裡,溝不深,溝坡的半截有一個比笸籮大不了多少的水坑,周圍是人工用石頭砌成的壩。這是一眼泉,滲出的水很少,看樣子也就只夠這一戶人家使用。泉那邊才是淌雨水的山水溝。
山水溝往東延伸不足百米就突然變深變寬了,和巨大的董家溝連在一起了,山水溝兩旁的山岡變成了平緩的坡地。坡地裡種著冬麥。有幾塊地種過洋芋,已經犁過了也耙過了,地邊上堆著黑黑的洋芋杆杆。
這個人又看了一眼院門,把手裡的軍大衣和一個人造革書包放在山水溝邊上,然後沿著一條小路往下走,走到山水溝的又寬又深的溝口上,對著巨大的董家溝站著,看對面的董家山。後來他又在冬麥地裡走來走去,並走進了耙過的洋芋地裡。他像是在尋找什麼,走走停停,時而仰著臉思考什麼。很久之後他終於拍了拍手往回走,回到獨莊子門口。他看見院門還關著,就又下了那道山水溝,從泉裡撩水洗了洗手,捧著喝了幾口,然後眼睛順著泉邊的一條路看,看那條小路下到山水溝底,又上了對面的山坡;那小路彎彎曲曲從山坡上往黃家岔梁攀援而去。
他的眼睛對著小路看了很久,當他再回頭的時候看見院門開了,一個六七十歲的白頭髮老奶奶站在門口,身旁還怯怯地站著個五六歲的小姑娘。
那個人笑了一下,喊著問,大娘,這達是黃溝吧?
就是黃溝。這位客人,你在這達轉著找啥哩?
那人不回答,又問,這達就住你一家人嗎?
啊,這是個獨莊子。你是從那達來的?你找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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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莊子(2)
沒找啥,就是看一下。大娘,這門前頭的地越來越少了。
就是呀,我們剛來的時間地還寬著哩,這些年山水把地衝走了。
你們是啥時間遷到這裡來的?
二十年了吧。將將承包的時間我們就來了。隊長說哩,這達有十幾垧[2]地你們種去吧,我和老漢[3]就來了。那時間我們三口人。老漢說,這坡根裡地氣熱,種啥啥成……
你們將將來的時候這達還有房子吧?
沒了,那早就沒了!那學大寨哩,隊長叫拆過平掉了。喂,我說你,你是哪達的人,你怎麼知道這達的事情?
那人猶豫了一下說,大娘,我原先在這達住過,就是這達的人。
老奶奶很久沒說話,愣愣地站著,後來突然就尖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