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孃皮來找範小離。
範小離家與我家也就一個轉身的距離,我沒開門,只是隔著一襲簾子隔著的鐵門往外頭張望。
外頭的女人穿得也雅也豔,一身盡顯嫋娜的仿青花瓷中式套裙,還罩著一件猩紅色的披肩;外頭的女人素面朝天,下巴頦兒以舞者的姿態微微抬起,秀直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這讓她看上去不太像王祖賢了,反倒有點像上了年紀以後的胡茵夢——
然而無論是美人遲暮還是親人相見不相識,都是這世上最值得人斷腸的事兒。
她始終不肯原諒我當年放棄了舞蹈。
我爸病情穩定以後,我的手頭一下寬裕不少。俗話說倉稟不實,腰桿不直,就像每一個一有錢就惦記女人的男人一樣,我也決定去找女人。
我去找了老孃皮。
老孃皮有個毛病,一遇見跳舞的好苗子就會不計回報地下狠功夫栽培,待大袁如此,待我如此,待範小離也是如此,因此這些年越過越清貧,民營藝術團難以為繼關了門,自己也越搬越偏遠。
去她現在住的地方必要穿過一個農貿市場,我送範小離去過兩次,每次都止步於農貿市場前,沒去探望一眼。
買了蜂皇漿和車厘子,還在禮盒裡塞了一隻兩千塊錢的信封。市場外窄內寬,空間很大,我路過一個賣魚的攤兒,見大若浴缸的紅色塑膠盆前,魚販那掛著鼻涕的小兒子正掰碎了手裡的麵包餵魚。與之相隔不去兩米的地方,又見一隻活鴨被提溜著脖子壓上斷頭臺,一個柴瘦柴瘦的小夥兒手揮閻王刀,在一位膀大腰圓的男客面前,乾脆利落送之歸西。
空氣裡異味瀰漫,這樣的氣味我不陌生,我也曾每天笑看雞飛鴨跳,笑聞雞鳴鴨唱,笑對雞毛鴨屎,可我萬想不到,不食人間煙火的老孃皮居然住在這種地方。
她家在二樓,我在大門外站了半晌,遲遲沒敢摁響門鈴。
倘使我罷孝悌、摒忠信、廢禮義、黜廉恥,把一顆心操練得狠硬如磐,把這世間的壞事全做絕了,我還是看不得老孃皮那雙眼睛。
正巧樓上有人下來取報紙。一個面目凶煞的中年男人,穿著褲衩,趿著拖鞋,打量了我一眼,劈頭蓋臉呵斥我,見你在這兒鬼鬼祟祟杵老半天了,你到底找誰?
我一下子心慌,王老師……住不住這兒?
王老師啊,王老師一直教我女兒跳舞,也不收錢,她人特別好,氣質也特別好……男人一開啟話匣子就收不住,凶煞的面容也頓時和藹起來,他說,王老師一直誇我女兒有舞蹈天分,她說藝術改變命運,雞窩裡也能舞出一隻金鳳凰……
面對一個父親為女兒描繪的錦繡人生,我稍稍寬了心,把東西交給他,簡單嘮兩句,走了。
還沒走出多遠,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一回頭,發現我送去的東西就躺在離我沒幾米遠的地方,蜂皇漿砸碎了,車厘子砸爛了,裡頭那隻信封紋絲不動。
我抬頭看向二樓的視窗,老孃皮已不在那裡。
我撿回送不出去的兩千塊錢,將黏稠一地的蜂皇漿扔進垃圾箱,坐在回程的公交車上,一邊看窗外邊的車與人,一邊往嘴裡塞車厘子。
比鴿子蛋大的車厘子泡了蜜,齁甜齁甜。
她始終不肯原諒我當年放棄了舞蹈。
“我是王雪璟,範小離的舞蹈老師。”
“你來幹什麼?我們沒錢的!”小離她媽的聲線瞬間繃緊了,聽著很緊張,大概以為對方是來催討當年墊付的醫藥費。
“離青舞賽開始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小離有陣子沒來排練了,手機也聯絡不上。”老孃皮情緒很淡,但聲音透著關切,“我來就是想問問,家裡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知道對方不是來要債的,小離她媽的大嗓門又響起來:“我女兒能有什麼事兒?活蹦亂跳,漂漂亮亮的,你想的多了,趕緊回去吧!”
“那我能跟她說句話嗎?”停頓一下,“她現在不在家嗎?”
“不在家!她這幾天都在外頭過夜,不知道去哪兒了!”
“孩子幾夜沒回來,當媽的都不擔心嗎?”老孃皮的聲音也繃上了,像往緊裡調撥的絃線一樣。
她是真擔心那死丫頭。
小離她媽不佔理,只得以嗓門把對方蓋過去:“我孩子去哪兒關你啥事兒啊?!你誰啊你?憑啥在人家親媽面前指手畫腳的!”
女人的豐乳肥臀與另一個女人的仙風鶴骨對比鮮明,她挺了挺胸,垂在肚子上的兩隻大口袋就跟著晃盪:“我告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