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們必須在事態爆發之前,積攢起進步的因素——陳卓然的演說被南昌二姐的叫門聲打斷:開飯了!
自從陳卓然上門,南昌姐弟吃飯的形式也有所改變,變成圍桌而坐。雖然生活費有限,但大姐總是盡力地改善些伙食。這個七零八落的家,有了客人陳卓然的到來,稍許凝聚起來了些。他們這一家,自己人之間總是很悶的,話都是對外人說,熱情也是對著外人來。聽起來不近情理,可是,難道不是嗎?家裡人就好像不由分說硬被安排在一起,並沒有徵求過本人的意見,而外人,是經過選擇的。南昌內心並不喜歡和兩個姐姐一桌吃飯,他嫌姐姐們,尤其是二姐,太聒噪了。但是,他也看出,陳卓然並不討厭與她們說話,甚至還有些興趣。在南昌看來,二姐的說話相對比較接近陳卓然的口味,比如她提出青年運動與工人運動的性質同與不同,還提出剩餘價值的計算方法問題。陳卓然耐心地傾聽,儘可能地做出答覆,有時也提出商榷性意見。但是,他卻似乎更願意和大姐聊天。聊什麼呢?聊副食品配給和供應,秈米和大米的出飯率,如何用黃豆孵豆芽——這是大姐從小寄養的蘇北鄉下的養母教她的,她和那裡一直保持往來。於是,關於那裡的收成與播種,也是陳卓然熱衷聽的。南昌自然是要嫌大姐瑣碎,但陳卓然在他眼裡,則很像一個俄國民粹派青年,對民生民計抱著人道的關懷。對陳卓然的崇拜,又回來了,他需要崇拜一個人,這有效地消除了他成長中的孤寂。
後來,南昌才發現陳卓然與大姐聊天,並不完全出於民粹派式的社會責任心,而是有一點兄弟姐妹式的親近。算起來,大姐應該是和陳卓然同歲,可看起來大姐更年長。南昌對此感覺不怎麼舒服,他對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概無興趣,覺得他們是天下最乏味的人,尤其是大姐,他想不出陳卓然與她有什麼可說的。南昌迷戀陳卓然的思想,卻不瞭解思想是陳卓然最外殼的一層,那外殼底下,才是由生活與經驗培養的實質。其實,即便是對自己,南昌又瞭解多少呢?
這樣,南昌不由就對大姐生妒。但他不能駁陳卓然的興致,只得沉默著陪坐。現在,吃完飯後,他們四人還會圍著飯桌坐一時。要是晚飯,大姐便收去碗筷,放上一碟自炒的瓜子,好像準備長談的樣子。然後,南昌就發現,桌上除他以外,還有一個人也沉默著,就是二姐。所以,事實上,只是陳卓然和大姐二人說話。有時候,她會忽地抬起眼睛,迅速看陳卓然一眼,再看大姐一眼,又埋下頭吃飯。還有時候,她整整一頓飯不看他倆任何人一眼,而是詭秘地看南昌一眼。有一日,南昌和陳卓然正坐在父親的書房裡說話,不料,二姐推門進來,當她有什麼事要說,她卻不說,往床沿一坐,就不走了。兩人說不下去了,停一時,一起看她,她也看他們。彼此看了一會兒,她就冷笑,說:我一來就不說了?陳卓然當然說不是。試著再與南昌說下去,卻忘了在說什麼,就又停下,只得笑了。二姐也笑了,立起來,說:保密啊!如同來時那麼突兀的,又走了出去,將門砰一聲摔上。
有一次,到了吃飯時間,沒有人來敲門。他們自己推門出去,見兩個姐姐已經面對面在桌上吃飯。又有一次,飯桌上缺了二姐,下一次則是大姐不出場。終於有一日,吃飯的時候,兩個姐姐誰也沒到桌上來,餘下他們這兩個,面對面吃著。吃完飯,陳卓然提出:出去走走吧!南昌自然同意。走到門口,剛要拉門,二姐忽然出現了,把兩人都嚇了一跳。南昌惱怒地說:你幹什麼?二姐不理他,對了陳卓然說:我要與你談一談。有一霎,陳卓然顯出手足無措的樣子,他甚至看了南昌一眼,好像是向他求助,可是很快的,他鎮定下來,說了一聲“好啊”,轉身隨二姐走去。這時,南昌看見了大姐,站在廚房門口,煞白著臉,看著陳卓然和二姐的背影消失在一扇房門後面。
7 走向戶外
南昌與陳卓然走出公寓,騎車在正午時分的馬路上,感覺到了陽光的熱烈。他們騎出一長段路,方才說話,陳卓然就提到海鷗這個人。
海鷗是陳卓然繼父的病友。陳卓然去醫院探望繼父,繼父的單人病房裡坐著一個人,看他頭上的白髮,陳卓然險些叫出“叔叔”,轉過臉,卻是個孩子。眼睛亮亮的,是姑娘的眼睛。白皙的面板,腮上的紅暈,也像姑娘。有一些雞胸,但並不萎縮,相反,還挺神氣,一種頑童的神氣。他離開時,陳卓然送他,經過走廊上的一扇窗,他站住腳,伸出手,像要接住什麼,然後握起來,收回到臉前,攤開掌,嗅了嗅,說:春天來了!再一撒手,放走了。陳卓然看著他,就像在看魔術師變戲法,不禁笑起來。他卻嚴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