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省市的賓館裡,我一一細讀了,心有所感,有所悅,記錄之。附在他們的作品前,共同刊發於《斯人》,算是對學子大家的一種義務吧。
這麼一來,分明的,我對他們的作品,有著推薦的意思了。而實際情況是,除了幾篇影視評論文章,原創性的作品,也就他們的這些。原創性之寫作,在同學中並不熱衷。
故我珍惜,皆不忍輕率處理。而且我認為,皆有特點。僅憑了那特點,也值得在《斯人》上一發。倘對中文學子理解學中文的意義多少有點兒促進,便是我的願望了。
一
先說付秀瑩及她的習寫狀態,以及此次呈現的轉變。
小付是勤奮的,交給我的習作最多。僅她一人的文稿,我帶在路上的,便有七八篇。
以前她所寫的內容,太自我了。且有一味兒自我下去的傾向。自我的情調;自我的思緒;自我的心愫;自我的小感觸,小詠歎。自哀自憐的,流露著隱隱的有時甚至是難以抑制的自賞,自戀。看多了,我便想——哎呀,長此以往,如何是好?她這一種寫作的傾向,也是中文女生普遍的寫作傾向。
小付對文字似乎具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她的修辭能力遠在普遍的女生們之上。“五四”文風,唐詩宋詞之推推敲敲,古文對辭藻的考究,在她的習寫中,都可略見一斑。有時,未免刻意,反使真性情被附麗多多的文采所沖淡。
在本學期給大三年級上的第一堂課中,我曾三言兩語地講到過文字的真相。指出古今中外,勤操文字以為好以為業者盡知,比喻在形容之上;敘事在抒情之上;寫他人在寫自己之上。
這乃因為,後者易,前者難。修辭能力,體現在前者,方更見其功。好比從前的技工,同是八級,鉗工之受尊敬,在車工之上。何故?鉗工靠的是手眼心的一致分寸感,車工則要藉助車床。害怕敘事,害怕寫他人,所以避之,所以一味自我。是謂揚文字之長,避敘事之短。文字之長,拿來主義即可達成。敘事之短,則非來一次“革命性的轉折”而不能克服也。
我動身去往外地的前幾天,在我家,郭郎小付,坐我對面。我先看的是小付的文稿,掃一眼,便說:“好。”——喜形於色。
郭郎訝然;小付亦然。
兩位當時都沒明白,我那一個“好”字,盼道出口久矣。
一味兒地寫自我給別人看和不倦地寫形形色色的別人的人生給許許多多的別人們看,是對寫作之意義的大為不同的領悟。中文學子的原創性寫作,當自覺實踐後者。文學之寫作,在中文學子這兒,不應像小曲兒在小女子那兒,喜也哼兩句,愁也哼兩句,僅為了炫喜解愁才哼它;或自咀閒愁,且以為是在優美著……
現在,小付是終於抬起頭來,放開眼去了——於是別人們的生活形態,別人們的人生況味兒,便也進入了她的視線。這對於她正是一次“革命性的轉折”,是一次飛躍,是猛然一躥的長大。我可以很負責任也很欣慰地說——她是已經站在習寫的另一個高出原先的層面上了。
《小莊·流年》和《人殤》,稱得上是正宗的小說了。但兩篇的題目都不好。前一篇,“小莊”是較為明瞭的了,但“流年”那一種歲月悠悠的感覺,卻是一點兒都談不大到的。依我之見,還莫如改成《小莊秘事》。但發在《斯人》上,仍可用原題。我改的也不一定就那麼好,但肯定比原題好無疑。對於一個小莊,我感覺那是一個一向波瀾不興的半睡半醒的小莊——那麼,那點子“男女關係”,夠得上是“秘事”了。起碼,對小莊的當事人們是。
“不過就是寫了點當代農村男女的苟且之事!”——這也許是某些同學不以為然的看法。
不錯,確如斯是。
而我要強調的是——這證明一名中文學子,其視野從校園,從大都市達及了農村。這是一種隙望或曰回望的姿態。這一種姿態,不但對於中文學子的習寫很重要,對於任何一個人也同樣重要。在現實生活中,一個既不抬頭也不回頭的人是不可思議的。一個每天高昂著頭,然而現實在其眼中,彷彿一切都虛掉了,僅剩了自己的一個現實目的的人,這樣的人學著中文,無論對於自己還是對於中文,都是極大的諷刺。對於教授中文的人,是一種痛苦,更是一種虐待。而那種明明有著一個家鄉,即使朝家鄉所在的方向回望過去,也還是視同虛無的人——對於這樣的中文學子,中文只能徒喚奈何了。
故我籲請學著中文的學子們——抬起你們的頭來!或者,確定一個心繫的方向回望一次!除了自我的心事,再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