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權獨任,令行即止,她對整個帝國的控制全面而徹底,是無可置疑的唯一主宰。歷代掌權的女主雖多,但從來沒有一個達到了這樣的高度和深度。陳寅恪先生在分析武皇與韋后的成敗得失時便稱:“武后自高宗時挾天子威福,脅制四海,雖逐嗣帝,改國號,然賞罰己出,不假借群臣,僭於上而治於下,故能終天年,阽亂而不亡。韋氏乘夫,淫烝於朝,斜封四出,政放不一。既鴆殺帝,引睿宗輔政,權去手不自知,戚地已疏,人心相挻,玄宗藉其事以撼豪英,故取若掇遺,不旋踵而宗族夷丹,勢奪而事淺也” '3',指出二者之根本分歧正在於集權與否,對國家的控制不力是韋后敗亡的主因,可謂公允之論。
武周王朝,是武皇畢生為之奮鬥的心血所在,她不僅貪戀君王的權力和名分,更希望武周能夠繁榮強盛,萬世永昌。治國之道,首在用人。唐代取仕的三大途徑是科舉、門蔭(即士族子弟依靠祖先的餘蔭而得官)、和軍功。武皇最為看重的是科舉,特別是皇帝親自主持的制科考試。唐代的科考分為常科和制科。每年按例舉行的分科考試稱為常科,而由皇帝下詔臨時舉行的考試則稱制科。武皇對科舉取仕的推廣和貢獻現已成為常識,但翻查史書會覺得奇怪,因武周統治期間以常科步入仕途的人數並不多,甚至還不及高宗時代,她大力推廣的是制科取仕。世人常稱武皇首創殿試,其實就是皇帝親臨現場主持制科考試,跟宋代考生省試之後上殿參加由皇帝主持的最高階別篩選頗有差別。唐代史有明載的制詔舉人見於高宗顯慶年間'4',顯慶四年高宗開科八門,著重於文章道德,並親策舉人九百人。這是一個劃時代的舉動,此後制舉就大致按照這個路子發展下去,也開了帝王親試舉人的先河。所以武皇首創殿試一說嚴格說來並不確切,只是載初元年的殿試考生上萬,持續數日之久,無論規模還是影響都遠遠超過顯慶那次吧。
制舉由皇帝親下制詔舉行,考官也由皇帝臨時任命,皇帝有時還會親臨考場,及第者成為天子門生。武皇自臨朝稱制開始便頻繁地舉行制舉,平均1。45年舉行一次,高於高宗時代;常科考試卻沒什麼發展,進士平均每年錄取20人,還少於高宗時代。如此厚此薄彼,自有因緣:唐代的常舉由禮部官員主持,錄取與否也是由主司根據考試成績來定奪。唐代科舉初興,錄取比例極低,也沒有謄錄、糊名等規定,本意是考生場外的表現也在考慮之中,卻也導致請託之風大興。沒有背景也沒有名聲的寒門士子把自己的作品結成文集,上呈給達官貴人或者主考官員,希望得到他們的賞識和提攜,稱之為“行卷”。為了避免文章被人束之高閣,也為了顯示自己在“史才、詩筆、議論”等多方面的才能,士子還別出心裁地寫點有趣的東西作引子加強可讀性,相當於投遞簡歷附加一封cover letter,一種新的文體——“唐傳奇”誕生了,中國從此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小說'5'。唐人的想象力和創造性令人吃驚,現代大學生求職實在該學著點 ^_^
考前挖空心思取悅考官固然少不了,及第後拜訪答謝更是免不了,舉子視主司為座主,主司視舉子為門生,以後在仕途中幾乎休慼與共,關係密切。如此示惠於下的便宜事兒,武皇怎麼會願意讓別人獨佔?下令嚴肅科考紀律,一要糊名,遮住考生姓名;二要謄錄,派專人把考生試卷重抄一遍,免得主司認出筆跡故意放水。只是考場紀律嚴格了,一考定終身的缺陷卻又暴露出來。再出色的人才也有臨場發揮不好的時候,接連幾位名士落榜,下面一堆人便開始唧唧歪歪。所以這些規定實施不久便廢止(一說是武皇自己廢除),而武皇對常科缺乏興趣也可以想見了。與其讓臣下做好人,不如開制科自己作座主,考官臨時指派,科目自行擬定,及第者都是天子門生,免得臣下拉幫結派。這些手法被宋朝皇帝學了個十足十,科考規定嚴格,務求公平,不管常科制科,最後都由皇帝親臨把關,無所謂座主門生,堅決不給臣下任何樹私恩的機會。進步與否,見仁見智,但已不是本文所要討論的話題。
垂拱四年(公元688年)至天授二年(691年)正值武周革命前後,武皇連年舉行制科考試,以祿位廣收天下人心。長壽三年(694年)至萬歲通天二年(697年)又是一個高潮,武皇決定結束酷吏政治,提拔賢才經世治國。其中影響最大也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載初元年(公元689年)朝廷策賢良方正,上萬考生雲集神都,盛況空前。武皇御洛陽殿,親發策問,年方弱冠的張說脫穎而出,文筆俊麗,詞鋒如刀,直指武皇重用酷吏之弊,武皇欽點對策為天下第一,當即拜為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