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獵人峰清晰可見,直插雲天,宛若一個少年。森林已經不叫森林了,好像遭受過浩劫,到處是雷擊過一般的光禿禿的樹木。
白椿看見他爺爺揹著槍向他搖搖晃晃走來,衣衫襤褸,面目黢黑。
十五
一個彤雲密佈但安靜的下午,村裡有人給白秀報信說,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人來找他了。白秀聽到後心裡陡然一陣驚奇:騎高頭大馬的?一定是我那十二個戰友中的哪一個當了大官,終於找我來了!這一天他白秀可是等了七十多年,他期望著他餘生能有這麼個驚喜——總會有人來找我的!他無數次,無數個日子,無數個季節站在村頭的埡子上朝那條惟一通往外面的小路觀望著,希望走來一個人,一個他熟悉的人,揹著槍的人,舅舅楊奪水、大葫蘆、二山龜、劉鋤子劉鍬子兄弟、趙子貴、謝山狗……他就是他們中的一個。他相信,他生前一定能見到他們,這個信念是不會熄滅的!
白秀拉出一件褂子就朝外頭跑,因為興奮差一點摔了一跤,他往村頭跑去,遠遠地,他看到一個的確騎著一匹大白馬的人,威威武武地從那險峻的山道上朝坳子裡走來。
坐在那寬大坐椅上的是房縣戢家灣的一個表叔,新近當上了副鄉長,可謂是要風是風,要雨得雨的時候。這表叔至少小白秀五十歲,只是輩份很高。表叔滿面春風,剛從宜昌開會回來,上了髮膠的頭髮即便因為大汗滾滾也絲毫不亂,一件夢特嬌T恤只解開一顆釦子,衣裳和白皙的面板都光彩照人。進山因為不通公路,只好買了一匹大馬。一路上他聽見魯瞎子編的歌謠在到處傳唱——那是關於神農隱水和瘴氣的傳說,全與表侄一家有關:
“……一日來到黑山林,一眼清泉水靈靈,白椿洗罷一雙眼,雙眼炯炯有了神。老少神王打獵去,祖孫上了獵人峰。天干地渴黑森林,日積月久瘴氣生。瘴氣滾滾殺萬物,圓毛扁毛難逃命,殺得山岡屍遍地,殺得河水黑煙滾。千神萬怪都死絕,獨有大小獵王得生存。白椿回來一雙眼,一雙眼睛通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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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紅喪(27)
呵,表侄的孫子有了一雙毛冠鹿的眼睛,這可是稀奇。還聽說這表侄早就變成了一隻飛虎,長出了金色的翅膀;更聽說這表侄以九十高壽上了獵人峰,帶著一幫子人嘯聚山林,成了草頭王啦!這還得了,我順路來看看他,看看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成了什麼精。
表叔的馬鞍上掛著兩瓶“神農御酒”,兩條紅金龍香菸,一包薩其瑪是給沒了牙齒的表侄的——一個九十歲的人,定沒有了牙齒。他堅信這一點,他不相信什麼毬子金毛大虎和古怪傳說。只有窮地方才會產生古怪傳說,還說這是一種山野文化,蛋毬的文化,就是落後愚昧的東西挖掘出來搞旅遊,的確無聊至極。
一路走來,森林險惡,頭上的一頂帽子被猴子搶了去了;一對去山外搞結婚登記的男女,女的爬百步梯時跌下山崖摔死了。為將那準新娘子的屍體馱一段路,他耽擱了一天。馱了死人的白馬,在路上暴躁不堪,哀哀哭嗥,常讓他一陣陣心驚肉跳,雞皮疙瘩像山丘一樣佈滿全身。
“秀娃子哥!”這是按戢家灣人的老叫法。戢家灣的人沒有誰忘記他,這個神農架的獵王。
這個獵王垂垂老矣,可氣勢還有,比方胸前的那個虎爪菸袋,比方他一雙陰沉的眼睛,高大的身材,一掛白鬍子,滿臉溝壑。這個表侄喚來他的孫子白椿牽去了這匹白馬,讓它到涼爽的樹蔭下喘氣。那白椿就是被歌謠神化的洗了神農隱水的神眼白椿麼?穿得破破爛爛,頭髮像一窩茅草。走進白秀的屋子,家徒四壁,一屋光棍,石磨上搭幾件衣服。那個患老年痴呆症的表侄媳白娘子像一團土坐在角落裡,桌子上有兩坨雞屎。
“還不快解開放了!”
表叔命令表侄的孫子白椿。他覺得他中氣十足,在他們面前。什麼狗###獵王、飛虎、毛冠鹿眼睛。一隻被他們的“鐵貓子”夾斷了一條腿的猴拴在神龕上,像一個農奴,睜著兩隻人樣的褐色眼睛,一副鐵鏈比它重十倍。這是野蠻人的搞法。這多麼野蠻。請你們善待動物,它也是一條生命啊!就算——就算它的同類中途搶去了我一頂帽子,可你們不能這麼對待動物啊。你們是想把它養著等它死了喝猴骨酒——治風溼的是吧?
“當兵去吧,當兵去。得往山外走!”副鄉長表叔傷心地說。他對白椿說。
這位表叔正在勸說神眼時,一個披頭散髮、幾乎赤身裸體的人闖進門來,竟是失蹤的白大年!
那表叔看著白大年,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