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
奇怪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第二天那頭又被白椿盯緊的豬,大約快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豬不停地哼叫,時常爆發出一兩聲淒厲短促的怪嘯,歪歪欲倒,但即便這樣,白椿也不想過早地向它刺殺。他決定將它的氣力拖垮,拖成個活死屍,再一劍封喉,這樣勝算大些,免得豬垂死掙扎傷了自己。他發誓:願與老豬拖到最後一口氣,看看誰先倒下。
豬越來越有倒下的徵兆。
可是,白椿突然感到胸中一陣憋悶,一陣濃郁的草藥和植物的氣息像汽錘一樣向他砸來,他一個後仰,舒了一口氣,發現到了悶頭溝。這可是迷魂塘啊,聽說三十六個山頭一模一樣,許多采藥人都是在這裡沒走出去失蹤的。可這裡到處是珍奇草藥。
他聽到爺爺在後頭喊(他是怎麼出現的?):“走錯了!”可豬分明在前面,踩得幾尺厚的腐殖質冒出一個個氣泡。那腐殖質上生長著神農架巨大的蘭花蝦脊蘭,還有開口箭、八角蓮,那辛辣的香味中還夾雜著洶湧的辛夷、石斛、忍冬、鶴蝨草、鬼桑、雷公藤、苦參的氣味。天藍色的醉醒花一蓬蓬開得正旺,上面紅煙嫋嫋,那上面浮出一個紅衣女子,竟駕著煙霧跳上了白椿的獵叉尖上,端坐在那兒!
白椿看傻了,抽出獵叉就朝那團紅煙霧上的女子刺去,可煙霧散去,女子也沒了。
“爺爺!”他喊,渾身起了一層黃豆大的雞皮疙瘩。
這女子再次跳上他的叉尖,跳起舞來,一細看,竟看出有那要豬心肺的金牙女人的嘴臉。女子脫著衣裳,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叉尖上……白椿猛地朝一塊石頭上跳去,揮舞著獵叉,把那女子甩去,甩得越遠越好!再去找那前面的豬,豬還在,還在腐殖質中艱難地跋涉。他忍不住了,決定與豬一拼高下,因為他聽到爺爺的聲音,有了種依靠,屏息真真切切地朝豬刺去,可豬卻變成了一個骨架子。他抽出叉一看,叉尖上挑著三四個獸骷髏!
叉尖上的骷髏時隱時現,往前衝去,悶頭溝越走越深,林子越走越密,古藤盤亙,猶如千萬條怪蛇攀援舞蕩,紅樺、珙桐、巖櫟、青扦,香果樹,都被那藤子纏得大喊大叫,獸骷髏在這陰暗的林子裡飛來飛去。白椿命令自己清醒,再看那豬,豬正在啃吃一種草。白椿也跑向前,去抓豬吃的草,拼命往嘴裡塞,一頓猛嚼,辛苦的汁液浸得舌頭和口腔驚跳難忍,頭卻驟然清醒了,好像頭頂卸下了一塊石頭。再看那草,是鉤藤葉子。
第一章 紅喪(26)
他嚼著草葉,手裡拔著草葉,看到他爺爺歪歪扭扭像夢遊一樣在林子裡蹣跚,手指著什麼。就在這時,白椿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從山的背後轟轟地向這邊湧來,一望天,天上頓時渾沌一片,烏雲蔽日,又似乎聽到了各種野牲口的叫聲,驚惶不安,由遠而近。山被什麼震踏得抖動,像犯了山崩和地裂,他終於聽見他爺爺聲嘶力竭地朝他大喊:
“椿娃,趴下,瘴氣來了!”
白椿一聽說瘴氣,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沒見過瘴氣,但聽說過,聽爺爺、爹和一些老年人講過那駭人的神農架瘴氣,說這瘴氣很難碰到,打匠們一生也不會遇到一次。白椿看準一塊岩石的凹處,像一隻石蛙飛快地鑽進去。頓時,樹木亂吹,草葉狂舞,飛砂走石——那可比老豬刨出的砂石多一萬一百萬倍了。整個世界陷入了狂亂和黑暗中,瘴氣摧枯拉朽地過來了。樹木向一個方向拼命地彎腰、枝椏喀嚓喀嚓地折斷了,凡是能飛起來的:樹葉、苔蘚、鳥巢、腐殖質,全被捲入半空。鳥在瘴氣中翻滾,像利箭一樣摔跌下來。會飛的在奮力撲翼:燕隼、鷹、梟、山椒雞、灰雀、松鴉、喜鵲、山喳子……會跑的在驚蹄狂奔——白椿歪頭一瞧,天哪,大羊、岩羊、麻羊、毛冠鹿、豹子、靈貓、豪豬、狼,樹上的山魈、猴……都一古腦地從山縫裡鑽出來啦!白椿從未見過這麼多的野牲口,加上上次他看到的成群的毛冠鹿,這奇景總為何叫他見著?平時它們紮在哪個巖,哪道嶺呢?而且它們有感應,在瘴氣襲來時;就先一步奔逃了——如不能逃出瘴氣,百獸們則九死一生!
這些大小野牲口越過白椿的頭頂,像狂浪大潮一樣,山林間一片哀叫之聲。白椿就算趴伏得很深,可他分明感覺到了瘴氣橫掃一切的力量。他抓著岩石,想把自己貼成一張紙,屏著息,耳聽著天翻地覆、河水倒流的號叫聲,心裡想著:快過去吧,快平息吧!……那些聲音終於漸漸偃息了,世界好像平靜了。白椿睜開眼睛,從一堆落葉砂石中鑽出來,發現全身的衣裳被瘴氣撕成條條縷縷。天空突然亮得像玻璃,太陽像一口鋼精鍋掛在頭頂,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