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從黑夜響到天明。
山巒環抱中有一片大竹林。竹林外面的道路上,有兩個戰士牽住兩匹馬來回來去遛馬。一匹馬是黑的,一匹馬是紅的,都是膘肥體壯的駿馬,口角上沾有白沫,鬃毛上垂著汗水。剛才好一陣暴風急雨般奔駛,以致陽光把溼淋淋的馬身子照得錦緞一樣發亮。黑馬一邊走著,一邊從地上叼了一口青草在咀嚼,紅馬卻颯爽地仰脖輕輕嘶鳴了一聲。
幽暗的竹林深處,是師臨時指揮所,軍用電臺上的電鍵的的達達不停地響著。
電臺旁邊站著兩個人。一個面目英俊,全身總是繃得緊綁綁的,充滿精力,就像一顆隨時可以出膛的炮彈,這是師長陳文洪,一個身材高大,赭紅色長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濃黑的長鋒眉和絡腮鬍特別引人注目,這是師政委梁曙光。他們的眼光中,是平靜、鎮定、等待。不過,周圍的氣氛如此緊張,令人急躁不安。隨著譯報員迅急移動的手指,一份又一份電報譯了出來。
一份是偵察科長髮來的:
從武漢開來三輛吉普大橋即將爆破。
一份是軍部轉來兵團副司令秦震發來的那份加急電報。
陳文洪、梁曙光臉挨在一起,不出聲地念著電報。電報紙上的每一個字在他們眼中都那樣清晰,清晰得有點冷峻。
同時到來的兩份電報,就像陰電和陽電,一接觸馬上就會爆出火花。
他們倆究竟是老練的指揮員,略一沉吟,敏捷地交換了一下眼光。
梁曙光:“看來敵人要破釜沉舟!”
陳文洪:“會的,南京挖了老祖墳了。”
“搶橋怕來不及了。”
“來不及,也得搶。”
這是他們從電臺旁向竹林邊走時交換的對話。
陳文洪頭也不回,火急地下著命令:
“命令部隊跑步,向大橋火速前進!”
梁曙光回頭加上一句:“我們在先頭部隊!”這對老搭檔配合得如此緊密無間,兩句話同時脫口而出。這說明:情況緊迫,決心一致。他們將親自率領先頭部隊,有如一把鋒利的尖刀,直接插向敵軍。事實,帶著一種看不見的威脅,像一片烏雲籠上心頭。“爭分奪秒……爭分奪秒……”他們兩個人急匆匆衝出竹林。
正在這時,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天空和大地都沉重地抖顫了一下。
翹首南望,只見遠方有一根黑色煙柱衝上高空。
陳文洪臉色驟然變得煞白,飛身躍上黑馬,四隻馬蹄不點地地急馳而去。
梁曙光已經抓住馬嚼口,左腳剛踏上馬鏡,不料紅馬見黑馬已經跑開,就焦急地打著旋,想立即放蹄而馳。他的右腳不得不緊跟著搶了幾步,翻身上了馬,右手握任韁繩猛勁打了一下。
一陣煙塵滾滾,
前面一個是陳文洪,
後面一個是梁曙光,
再後面是一個騎兵班,
所有的馬都如離弦之箭,遠去,遠去。
太陽如此和暖,
春風如此溫柔,
稻田如此秀麗,
江山如此明媚,
然而,可怕的事情卻在這裡發生了。
當他們已經迫近大橋,忽地裡,接連傳來幾聲霹靂巨響,震天抖地,一片黑煙,一陣火光。
當馬隊如急風驟雨撲到大橋跟前,陳文洪不等馬蹄停下,就聳身跳下馬來,大踏步朗橋頭走去。敵人終於在他們趕到之前,一連引發爆破了所有的炸藥。
濃煙還未消散,一般嗆得人鼻疼淚流的炸藥氣味還在迴盪。但,通向武漢的最後一座橋樑,竟然毀於敵人之手了,拱形橋身從半當腰炸斷,兩邊殘存的斷裂部,像仰天危立的懸崖陡壁,凌空而立。當陳文洪和梁曙光走上斷巖頂頭,只能看見高空之下的滾滾流水,閃著一浪一浪綠波嗚咽流去,彷彿飽含著仇恨與惋惜。
陳文洪一腳踏在鋼筋水泥扭得七零八亂的斷崖上,滿面通紅,怒氣衝衝,他要制勝敵手,而沒能制勝敵手。
梁曙光則不然。他靜靜地立在陳文洪身旁,仰頭凝望前方。前方是大武漢,現在,他的眼睛看不見它,他的心卻感得到它。那裡有他的母親,那裡有過他那既痛苦又歡樂的青春年華,那裡有他的鄉親,那裡是他的故土。“這說明什麼?”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難道他們要再來一次焦土政策,讓大武漢煙銷火滅?”
正當此時,一陣急促的汽車喇叭聲由遠而近。
他們倆猛回過頭來,只見一輛小吉普車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