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絲,一縷縷,從身上搭拉下來。她兩片幹樹葉似的嘴唇哆嗦半晌才掙出一句話:“小堅,你就喝了你爹最末後留給你這一口吧!……”
秦震站在旁邊,不覺全身一陣戰慄。
就在這時,列車哐噹一聲,向前移動了。秦震剛剛跳上平板車,小陳飛一般跑來,揹著幾根乾糧袋,要倒乾糧已來不及。秦震大喊:
“扔下去!扔下去!”
小陳就猛力一摔,把乾糧袋朝石志堅母子站的地方扔去。
秦震一抬頭,忽然看見後面那節三等客車廂每個視窗都擠滿了人,那些青年人把麵包、饅頭、毛巾、襯衣,紛紛拋擲而下。
四
一份前線急電送到秦震手上。
這時,他正站在一處小鎮人家低矮的屋簷下。
火車從徐州轉鄭州,到漯河就不通了,秦震改乘吉普車越野前進。時值大雨傾盆,路途泥濘。到了這個小鎮,鎮上到處是沒膝蓋深的積水,顏色黑綠,臭氣燻人。吉普車把水潑濺得嘩嘩響,轉了幾個圈也找不到一個落腳的地方。最後,停在一處溼淥淥發黴的瓦屋前,秦震一進小屋,就給汙濁難聞的氣味燻昏了頭,於是轉身站到屋簷下來了。
從前線戰報看,白崇禧部隊為儲存實力,迴避作戰,炸燬了長臺關淮河大橋,炸塌了武勝關隧道,妄圖遲滯我部隊向武漢前進,以此苟延殘喘,負隅頑抗。
——哼!看你這人稱“小諸葛”的有多大本領!
——我軍絕不讓他的陰謀得逞。
應該派出小部隊緊緊密住敵人不放,不給敵人以下手機會。——我們一定要保證大武漢不落於煙銷火滅!
秦震根據他的思考立即口授了一份急電,當機立斷,即刻發出。
這一夜,秦震怎樣也無法入睡,先是擔心憂慮前線的事情,後來發現,這屋裡老鼠成群結隊,東竄西跳,出沒無常。秦震平日最厭惡老鼠。在生活中,凡遇到賊頭賊腦,嘁嘁嚓嚓,造謠誣陷,捉神弄鬼的人,他都一律斥之為:“老鼠!”這鬼鬼祟祟的黑色動物,可恨之至。偏偏這一晚,有幾隻又肥又大的老鼠,好像密謀串聯起來要對秦震施行毀滅性攻擊。幾次朦朧欲睡,老鼠竟膽大妄為,跑到他枕頭上,吱吱吱狂叫,“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終於虎地一下掀開被蓋,披上美國軍用大衣,走出房間,跳上停在門口的吉普車,在後座上和衣倒將下來。
陰雨連綿,車篷頂上整夜淅瀝作響,這雨聲催人入睡,卻又攪人安眠。秦震沉入夢鄉之後,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竟然作起夢來:開始四周黑暗無邊,他一個人在艱苦跋涉,淌過河流,穿過峽谷,走進森林,攀登絕頂。突然,他覺得自己的兩條腿給什麼枷住了,愈枷愈緊,愈緊愈疼,……他又一忽感到冰涼,一忽感到陰森,一忽覺得清風習習,一忽覺得陽光閃爍。一下子,一輪太陽,那樣紅、那樣大、那樣圓、那樣亮,曬得人難忍難熬,整個心像龜裂的田地,在發燒、在冒火;一剎那間烏雲遮天蓋地而來,到了跟前才知並非烏雲,鋪天蓋地都是老鼠,老鼠,老鼠。它們奇聲怪叫,眼光綠熒熒的陰森可怖,天上響起鋸齒般的聲音,原來是它們在啃那太陽,咬那太陽。他想揮臂驅趕它們,可是兩臂也給枷住了,他胸口撕疼,滿臉流汗,動彈不得,而那太陽被咬得流血了,被咬得破碎了,眼看就要墜落下來。他大聲呼喊,可是喊不出聲音。就在此際,太陽咔嚓一聲崩碎了,變成無數碎塊,紛紛飛散。於是他驀然驚醒,全身冷汗。原來是自己左臂壓在胸口上,惹出一場夢魘。
秦震坐起來,看見稀薄陰暗的曙光已經降臨,他不想睡了。夢的餘悸尚未消除,又想到面前戰局的沉重,他很想整理一下紛繁頭緒,一時卻不知從何著手。雨消失了,雲消失了,天亮了。
黃參謀不知是早已發現他在這裡,還是此刻才尋到這裡來。小陳用手背揉著眼睛,站在旁邊,不高興地望著秦震,像在責備秦震,又在責備自己。秦震問:
“前邊有報嗎?”
“有。”
第二章 深沉的大地(7)
黃參謀把一張電報紙遞給他。他看了,眼光一閃,猛然推掉肩上的軍大衣。
電報上寫著:
敵正企圖炸燬接近武漢的所有橋樑阻我接近孝感。
秦震命令立刻發電:
千方百計不許炸橋搶佔孝感開啟通向武漢大門。
五
玫瑰色的晨光染亮天空。在通向武漢的道路上,解放大軍像洪水一樣湧進,急驟的腳步聲不停地響著,從白天響到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