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白潔成了我們的領導人……她按照市委的指示,組織牢獄暴動,……她一個人關在一處,可她透過各種暗號,跟各方面聯絡……她還利用提審的時機,對看守做了說服爭取的工作……他們當中有幾個人就倒向我們這方面來……有時也傳遞個口信,都是白小姐……白小姐怎麼說,怎麼說的……白潔成了我們鬥爭勝利的象徵,……白潔把我們組織起來,建立了黨支部,領導著若干個暴動小組積極做了準備工作,……白潔說:解放軍的炮聲就是我們暴動的訊號,我們就砸碎牢房,活捉監獄長和那群狗特務跟解放軍裡應外合,配合作戰……同志們!奴隸從來是自己解放自己的!……前天,白潔歡喜得滿面泛紅,跟我說:‘這一天總算盼到了,市委傳了訊息進來了!……他們就要來了,他們就要來了!快告訴難友們,沒紙用墊席,沒墨用鍋灰,寫大標語歡迎他們……’昨天,等了一天,卻沒聽到解放軍的炮聲。誰料想,昨天深更半夜,一陣陣‘卡卡’皮鞋聲,急急慌慌,往牢房裡奔來……牢房門開啟了,他們拿槍逼住我們幾個共產黨員往外走……我重病幾月,實在掙扎不動,給他們一槍托打倒在地。白潔像要扶我起來,朝我彎下身,順勢告訴我:‘你要是見到一個姓陳的,你告訴他,我一定要活,活著跟他見面……’”由於過分激動,這個患三期肺癆病的婦女,在一陣猛烈的咳嗽之後,臉頰上泛著焦灼的紅潮,兩眼霍霍閃亮,她又掙扎著說:“陳……師……長……我總算見到你了,可她……她……”
第六章 兩處茫茫皆不見(2)
陳文洪想說一句勸慰的話,但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此時他萬分激動,悲憤欲絕。他只覺得病人的手像火炭般燙人,病人的整個身子像樹葉般發抖。他猛一怔,才發覺原來他自己的整個身子也在顫抖,像有一千把一萬把尖刀刺向他的心臟。他強力地抑制了自己,決然挺立,轉過身去。
二
夜晚,秦震一個人悄沒聲地走下樓梯,走出大門。
他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不過他要親自去做,不願意讓旁人知道。
誰料想走了沒多遠,他正由於甩掉了左右從人而暗暗高興,卻聽見從背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回頭一看,黃參謀跟警衛員小陳又跟上來了。
他猛站下來,懷著原要瞞人而一下給人識破的懊惱心情,等他們走到跟前,就攆他們回去,他像急風暴雨般喝道:
“你們也不看看環境,進了大城市,屁股後頭跟幾個人,還帶著盒子炮,這像什麼樣子?我們又不是北洋軍閥的隊伍!黃參謀、小陳都回去,給我看著電話機子,沒什麼大事就說我不在家,有緊急的事叫小陳來找我,去!去!”
黃參謀、小陳一看秦震那股子惱怒、嚴厲的神情,沒敢吭聲,只好往回走。不過,他們並沒有真地退回去,兩人躲避在路口拐角處商議了一下,黃參謀回去,小陳隔開一大段路遠遠地從後面尾隨跟蹤。
這一點當然逃不出秦震眼睛。他輕輕嘆了口氣,佯裝不知,徑自邁步走去了。
天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變陰了,正像人們說的,就像小孩家面孔,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從江漢一路拐向洞庭街,這塊地方離長江很近,可以聽見江濤怒潮澎湃。霧正從江上升起,黃色的霧,像大團大團雲煙,給風吹得向市街上飛揚、瀰漫,一轉眼工夫,大霧如同棉絮塞滿天地之間,陰悽悽的。已經亮起來的路燈只留下一圈淡淡黃影,江濤聲似乎也變得低沉、喑啞了。秦震覺得臉上粘膩膩的,像掛上了蜘蛛網,又像是從大江上吹來的不知是雨還是水星。當他從法國梧桐下走過,才發現,霧是那樣大,在梧桐葉上凝聚起來變成雨,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把整個地面弄得一片精溼。
他沿馬路走下去。
戰士就一個挨一個蜷曲在人行道上睡覺。
他一陣心疼。
他一陣喜悅。
他們沒一個人去敲人家的門窗。
他們沒一個人躲在人家的門洞裡。
——這就是我們的隊伍呀!他們保護了廣廈千萬間,卻露宿街頭咫尺之地。
他站下來仔細察看:戰士們連揹包也沒開啟,就枕在頭下,合衣抱槍而睡。他們睡得那樣香甜舒適,有的打鼾,有的嚅動嘴巴,有的臉上牽出一絲笑意;可是,他們頭髮都太長了,身上穿的還是東北戰場上發的老棉衣,經過煙熏火燎、風吹日曬,沒有一個人的衣服再是完整的了,一個戰士肩膀頭撕破一大塊,從裡面露出來的棉絮,也發黴發黑了;他再看他們的腳,膠皮鞋底都磨光了,有的磨破,露出血淋淋的腳底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