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地落入了萬丈冰窟。
——為什麼這副手銬腳鐐丟在地中心?
——戴這副鐐銬的人到哪裡去了?
他問誰?是呀,他問誰?
他凝望著微微透進一點灰暗光線、結滿蜘蛛網、釘著木柵欄的小視窗。那視窗活活像一雙目睹一切、瞭解一切,卻不會發出聲音,因而充滿哀傷的眼睛。
陳文洪不能再想下去:
她在這兒受過多少熬煎?
她產生過多少希求、燃燒過多少熱望?
她有過多少不眠之夜。
她等待著親人的到來。
“而我——來遲了……”
第六章 兩處茫茫皆不見(1)
一
透過報話機聯絡,嚴素坐一輛救護車飛速趕來,蹲在那個昏厥過去的婦女身旁進行搶救。
半晌以後,聽到她喉嚨裡輕輕響了一聲,而後慢慢甦醒過來。
這時,陳文洪大踏步朝這兒走來,他推開圍觀的人群,擠到這像風中蘆葦一樣衰弱的人跟前。這個人全身冰冷,連胸口上也沒有一絲暖氣。嚴素見陳文洪到來就說:
“報告首長!得送醫院。”
“好吧,我們一道到醫院去。”
所以如此,因為陳文洪什麼也沒有尋找到。如果說找到唯一一條線索,那就是這個婦女口中說出“白潔”兩個字。現在,這兩個字成為尋找白潔僅有的一線希望。
他們到了野戰醫院。
經過細心診斷、檢查,有條不紊地做了注射、輸血、輸氧等一系列搶救,病人那像要熄滅的蠟燭一樣的眼睛,又緩緩地、緩緩地,有了一點生氣。當她全部智慧剛一恢復,她就涕淚橫流地說道:
“白潔給他們押走了……”
死而復甦的人的感情是真摯的,這說明她對白潔至深至愛。
陳文洪搶上一步想說什麼。
嚴素連忙搖搖手製止了他,那意思是說:
“等一下,她還很虛弱。”
但這極其虛弱的人卻一刻也不能等待,她緊緊抓牢嚴素的手,好像只要她離開她一步,她就會馬上回到那死亡的黑暗的深淵裡去。雖然沒有言傳,嚴素也懂得她的心意。由於嚴素不但是醫生而且是女人,她用自己暖熱的身子緊緊偎住她,好像這樣她的強韌的生命力就會傳導到病人身上,使之復甦。而且,她把嘴湊到她耳邊,說了很多勸慰的話。她說,萬惡的強盜都逃跑了,大家都得到了解放,她現在最最需要的是安靜,嚴素特別告訴她:
“這是我們師的陳師長來看你……”
話未住口,這個病人,眼睛霍然一下睜大,掙扎著要把整個身子抬起來,向前伸著兩隻手抖抖索索地說:
“陳……陳……在哪裡?……”
陳文洪彎下身子按住了她,她趁勢抓緊陳文洪兩手:
“……白潔讓我找一個姓陳的,莫非你就是……”
陳文洪點頭:“……我就是……”
“我總算找到你了……”
苦澀的淚水順著苦菜色面頰淌下來,她要大聲陳述,但她說不出話來了。
陳文洪沒有動,只覺得全身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他的心中像有一塊石頭沉落下去、沉落下去。
她的整個身子在一陣劇烈痙攣之後,又猝然跌倒鋪上,兩眼緊鎖,雙唇緊閉,面色如土,昏厥過去。
又經過一陣緊急搶救,她緩過來了。她似乎從激動中醒轉,她氣喘吁吁,時斷時續,說出了下面一段令人悲酸的話:
“我是一個紗廠工人……我是一個共產黨員,我住囚房住了三年了……白潔一進監獄就上了手鑄腳鐐……白天拷打……夜晚拷打……只聽那些狗強盜狂吼亂叫,只聽得皮鞭子噼啪亂響……可她連喊叫都沒喊叫過一聲……她身子那樣瘦小、單薄啊!……可是她每回過了堂,拖住磨盤一般重的腳鐐‘噹啷啷……噹啷啷’,從我們牢房間過道走過,我們一聽見這響動,就扒著牢門看,她卻仰著頭朝我們笑……”
她每講一句,陳文洪心臟就緊縮一下,血液彷彿在漸漸凝固、僵化。
“……我們跟地下黨取得了聯絡……發動難友準備迎接解放。……有一天,白潔走在路上回過頭來,跟押解的看守說:‘死了心吧!到時候他們會甩掉你們,你們還是給自己留條退路好!’從那往後,看牢的對我們也放鬆了點,放風時間,白潔也能跟我們會面了,……白潔就利用放風時機,把全監牢的人都聯絡起來……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