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思索,最終只是茫然搖頭。我提示他:“老霍。”
“老霍?他今天的表現確實有些煞風景,但我不知道你說的異常是啥。老霍這人過去被賴安勝嚇破苦膽了,你看他今天的樣子,簡直不像是噴了蟻素的……”他忽然頓住,睜大眼睛說,“蟻素!他沒噴蟻素?咱們忘記對他噴蟻素了,是不是?”
我放聲大笑:“沒錯!所以――他的表現一點兒也不奇怪,你不必為此懊惱的,並不是蟻素在他身上無效。”
剛才我已經仔細回憶過,在對全場人噴蟻素那天,我確實忘了通知老霍來開會。這個疏忽也難怪,他平素活得像只土撥鼠,大家從心理上都不把他當成農場的一分子。不光是這次,其後農場遭遇洪水時,我們組織對全場人的搶救,竟然再次把他給忘了,幾乎讓他送命。這是後話。
這個訊息讓顏哲更為興奮。剛才老霍的異常表現曾讓他感到“完美中的缺憾”,現在他的心裡明朗了,原來並不是蟻素的質量問題,而是工作上的一個小疏忽!說來我很同情老霍,這些天他作為未噴蟻素的唯一“舊人”(不算我和顏哲),獨自生活在新的農場中,難道他就沒有發現周圍人的變化?沒有感到同群體格格不入?生活在格格不入的群體中,也太難為他了。我想對顏哲建議,乾脆不對老霍補噴蟻素了,讓一群新人中夾帶著這麼一箇舊人,也許能觀察到許多有趣的現象,至少可以看看大家能否把他感化過來吧。不過我沒把這個意見說出來,顏哲是個完美主義者,他不會在新農場中留下這麼一塊死角的。
顏哲立即帶上那一小筒蟻素,和我到會計室。老霍正趴在桌子上,苦著臉,對著賬本發愁。不是發愁改帳的工作量,而是擔心顏哲這個非常異端的決定在農場執行不下去,最終還得走回頭路,那他就費老鼻子的事了。看見顏哲急匆匆進來,他臉上現出喜色,大概認為顏哲改變了主意,或者剛才公開宣佈的那個決定只是個幌子。當然他的猜想錯了,顏哲只是問他:
“老霍,上次為全場人噴了疫苗,預防虎拉熱的,是不是把你漏了?”
“虎拉熱疫苗?不知道,我沒聽說,也沒噴過。”
“沒關係,這會兒就給你補噴。”他語意雙關地說,“噴了之後,你就會融入農場的人群中了。”
顏哲給他噴了蟻素。等到白霧散去,老霍的苦臉變成我們見慣的沉靜的笑容之後,顏哲再次問他,今天會上決定的分紅方案有沒有不妥之處。老霍這會兒的看法完全變了,微笑著,衷心地說:
“沒有。農場現在已經成了君子國,不需要評工分。”他輕鬆地笑著,“我巴不得這樣呢,這樣子會計就省事了。興許以後根本不需要會計也說不定,螞蟻社會中沒有會計吧。”
顏哲放聲大笑:“你說的對,咱們的社會成功後會讓很多職業消亡的,像警豪華像酒店的住宅區、成年人的遊樂場與難得的免費公園。將它們貫通的則是曲折的街巷,用鉛筆在城市地圖上標出,它們就察啦,士兵啦,律師啦,官員啦,大門守衛啦,出納啦。以後社會里將只剩下直接從事勞動的職業。不過你不用擔心,即使不需要會計,也不會讓你捱餓的。”
我們高興地從會計室出來,在叉道口分手,顏哲讓我喊王全忠來場長室一趟。後來我再次來到場長室時,兩人正促膝而談。顏哲和王全忠是多年朋友,而男人的友情是男女之間的戀情不能替代的。有時我們三人在一塊兒閒聊,偶爾話題會滑到不該我參與的方向上,比如男人之間的葷笑話,比如過於艱澀的哲理思考,這時他們會不約而同地停頓,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地拉回話題,那種男人之間的默契簡直讓我嫉妒。不過,在噴了蟻素之後,這種相契多少變味兒了。場員們對顏哲都是帶著敬意和懼意的仰視,王全忠多少與他們不同,是親切的仰視――反正仍是仰視。談話中顏哲仍像過去那樣拍著朋友的肩膀,不過這會兒少了往常的親暱,倒更像是神甫為教民賜福。顏哲親切地說:
“全忠謝謝你今天的發言,那正是我的想法,我還擔心過於激進,大夥兒不能接受呢,沒想到你率先提出來了,而且大家也贊成。”
全忠笑著說:“我能提出這個方法,其實還是受你的潛移默化,你對我講過許多螞蟻社會的知識。”
“依你估計,這兩個方法,即不要工分和公益金自由取用,能實行下去嗎?”
“能。只要你領著我們。”
這個有條件的肯定恰好戳著顏哲的痛處。他沉吟片刻問:“如果我離開這兒呢?”
他這個問題只是純粹的假設,但王全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