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一篇《苦難並不總是導致偉大》的文章中,看到作者這樣寫道:“中國人喜歡讚美苦難,有一句話叫‘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現在的成功人士都喜歡把自己的過去說得一無所有,最後忍辱負重,終獲成功。中學生也喜歡謳歌母親的任勞任怨,含辛茹苦,終將自己拉扯成人。但母親的苦難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做子女的在改善母親的境遇方面做了什麼?……其實,苦難並不總是導致偉大。相反,在很多時候,它毀壞了人的尊嚴,傷害了人的心靈,扼殺了天才的創造力。一切沒有選擇的行為,在道德上都是沒有價值的。”
是的,我很贊成他的觀點。苦難給人們帶來的絕不是什麼財富,更不是什麼讚美之詞,而是非人的、沒有選擇的、傷害自尊的痛苦。可是,令我們不得不深思的是:中國有幾個農民沒有經歷過苦難?改革開放雖然使一部分農民富裕起來,但許多農民仍然在貧困與愚昧中苦苦地掙扎,他們何年何月才能有出頭之日?這是我們更應該關注的。
人,都渴望過富裕而高貴的生活,沒人願意選擇苦難與貧賤。但是,人卻無法選擇時代與命運。我目睹了父輩在命運的重壓下痛苦掙扎,也目睹了哥哥、姐姐無法選擇自我人生的悲哀。而我趕上中國解放後的時代,再加上我倔強而執著的個性,總算抗爭到人生的第一步勝利。恰是這第一步,決定了我一生的命運。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對許多有志者來說,貧窮與苦難,不啻一所特殊的學校。它磨礪人的意志,錘鍊人的性格,造就一個人不畏艱險、不懼苦難的個性,使這個人在人生路上,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境,都能咬緊牙關挺過去,為了改變命運,可以吃盡人間的一切苦難,按著自己的意志頑強地活下去。
我感謝父母把我帶出了農村,也感謝上帝把我降生到這樣一個家庭,使我深切體會到農民的艱辛與困苦,從而創作出《趟過男人河的女人》那樣的作品。
1957年秋天,我終於結束了三年多的苦難生活,跟隨父母回到佳木斯市。
一個叛逆而痴情的少女一場瘋狂的苦戀。一個錯誤的選擇。一位可怕的教練。一個拄著雙柺的少女痛苦的青春之夢。而更大的不幸又將降臨到一個十六歲少女頭上……
《生命的吶喊》 第三部分 《生命的吶喊》 第四十節
搬回佳木斯以後,父母先是租住別人家的一鋪北炕,後來終於有了一間自己的住房——半間草坯結構的偏房。
這偏房本來是房主裝雜物的,被父親買下來重新抹一遍泥,在裡面糊上一層廢報紙,搭起一鋪小炕,就成了我們的家。
小屋矮趴趴的,又窄又小,只有巴掌大的一扇北窗,無論冬夏都見不到陽光,屋裡永遠是黑咕隆咚的。炕上勉強能擠四個人,地上只能站一個人,炕短,晚間睡覺要在炕沿上接出一塊木板。同學們來我家,都說我家像狗窩似的。後來我先生第一次來我家,竟然不敢進屋……
是的,我家房子可能是佳木斯最小、最破、最不起眼的,但對我來說卻像天堂一樣。這個家比原來的馬架窩棚強多了。我再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怕遇到狼了,再也不用頂著大煙泡,手腳凍得直淌黃水,每天跑二三十里山路了。我就讀的電機廠子弟小學,離我家只有十幾分鐘的路。
父親沒有正式工作,只能靠幹臨時工來養家餬口。春天,父親扛著一條板凳,板凳上安著一臺絞餡機,走街串巷,高喊著:“絞大醬——絞大醬——”東北人愛吃自己下的大醬,下醬前要把烀好的黃豆絞碎。過了絞大醬的季節,父親就用手推車給人家拉煤、拉鋸末子、幹瓦工,什麼活都幹,是城市裡最底層的苦力。
放學的路上,每當看見父親拉著一車煤,身子都快貼到地面了,臉和脖子上淌著黑糊糊的大汗,我就急忙跑過去幫他推一把……
一見到我,父親總是氣喘吁吁地問一句:“大學士放學了?”他總是叫我“大學士”,而不是叫我“大學生”。
父親的脾氣好多了,臉上有了笑容,而且還經常跟我開著玩笑:“老兒子過來,跟爸頂個腦門兒!”
我就樂顛顛地將腦袋伸過去,頂完腦門兒,父親又說起蘇東坡戲謔蘇小妹的話:“你瞧你這大笨兒露,‘未到街前三五步,然而額頭到街前’,不撞回去長大找物件,誰要你呀?”
“我才不找物件呢!”我笑著嗔怪父親。我們這對底層的父女經常這樣開著苦澀的玩笑。
晚上,父親帶著一身煤屑,臉上帶著黑一道白一道的汗跡,進屋就頭朝下往炕上一躺,喊我:“大學士,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