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繼訓是個存心恢復明朝帝業的人;表面上雖坐在家裡,教兒子讀書,像一個極閒散不問世事的;骨子裡,卻是一刻也不曾停止進行。兩廣的綠林頭目,和一般會武藝的江湖人物,也都拿赤心去結納;挾其中有能耐、有知識,而又心地光明的,朱綬訓便把自己的志向說出來,大家商議發難的計劃。
這時洪秀仝、楊秀清還不曾在金日發動。二百年承平之世,全國的文武官吏,都只知道歌舞升乎。軍隊僅存了個模樣,當兵是有名的吃孤老糧,各省都只養生老弱的廢物,敷衍門面;做武官的,才好藉著吞吃糧餉。這時要發難,才極容易!朱綬訓只因發難的地點,躊躇不定。
這日朱覆在門口玩耍,忽然不見了:朱綬訓夫婦,急得著人四處尋找都沒有;料知就是耶和尚化去了,尋找無益!
餅了幾日,又來了一個化緣的老尼姑,定要進去見朱夫人。也是來順在門口攔住說: “我家夫人,索來不接見三姑六婆的。他老人家常說,‘三姑六婆’到這人家,這人家就得倒楣!你若不是尼姑,倒可進去!我家的家法如此。我當下人的,擔當不起!你要化錢,我給你幾文錢;你要化米,我給你幾合米。我家才把少爺去了,夫人正時刻不了的哭泣;你識時務些,化點兒錢米走罷!”
尼姑笑道:“丟一個少爺算不了甚麼事!只怕連老爺也去了,才真是倒楣呢:我專來向你家夫人化緣的,誰希罕你的錢米?”
來順是一個實心護主的下人,聽了連老爺都去了的話,不由得氣又撞了土來!若不因是一個尼姑,又已年紀老了,怕不又要動手打起來:隨擒著一口凝痰,對準老尼姑的臉,下死勁的悴去。打算悴了這一口痰,再忿罵他一頓,好罵得老尼姑走離這裡。
誰知悴出口的凝痰,還不曾噴到老尼姑臉上;老尼姑已回啐一口,也悴出一團凝痰來。恰巧碰在啐來的凝痰上,一碰就激了轉來;不偏不倚的,正打在來順的鼻樑上;比受了一石於,還要痛得厲害!哎呀了一聲,倒退了幾步,幾乎栽倒在地!若是換一個心裡機警些兒的人,上次受了和尚的創+。這回就不應再輕量方外人:並且自己啐出去的凝痰,在半途中,被尼姑也用凝痰啐轉回來,打在鼻樑上,有這麼疼痛:這尼泵不待說,必是個有本領的人!自己冒昧,受了這一下,也應該悟到是不好惹的了!
但是來順生成是一個笨拙沒有心眼的人:鼻樑上這一下,不但沒有把他打明白,反打得他的無名業火,直高三丈二登時揉了揉鼻子,把兩袖一捋,握箸兩個拳頭,翻車也似的,朝尼姑打去。他存心欺尼姑年老,料想打得過。叵耐尼姑只是背朝著裡面退讓,井不回手。來順越覺得鼻樑痛,越一步緊一步的追打;老尼姑退了好幾步,已退到了廳上,口裡就大喊:救命!
朱繼訓正坐在內室勸慰朱夫人。忽聽得外面大喊救命,嚇了一跳!連忙跑出來,見來順發了狂一般的追趕著一個尼姑打。即大聲喝住。來順見朱綬訓出來,才嚇得不敢追打了:停了手,跑到朱綬訓跟前,氣喘氣促的,指著自己的鼻樑,訴道:“這妖尼姑把小的鼻樑打傷了!小的一下也沒打著他,他倒喊起救命來!得老爺作主,把他捆起來,給小的毒打一頓;小的才得出氣!”
朱綬訓看來順的鼻樑紅腫了;再看老尼姑的鬢髮全自,龍鍾不堪的模樣,不像是能打人的;而且臉色非常慈祥和善。更不像是會動手打人的!朱繼訓知道來順素來喜和人打架。遂開口罵道:“休得胡說!你這東西,動輒向人無禮!你不動手打人,人家就無緣無故的,打傷你的鼻樑嗎?”來順再想申訴,奈鼻樑撞得連瞼都和瓜瓢一樣;一霎時兩眼腫沒了縫;開口就滿頭滿臉,牽扯得痛不可當!
老尼姑聽得朱繼訓責罵來順的話,便走過來,同朱繼訓一面合掌行禮。朱綬訓一面拱手還禮,一面端詳這老尼姑:眇了一隻左眼,右眼卻份外的光明;易量雖極矮小,立在廳堂之上,彷如奇松古木,另有一種瀟灑出塵的風度。不由得從心坎中,生出敬仰之念“當即叱退來順,讓老尼姑就廳堂坐下,開口問道:”師傅法諱甚麼?寶剎在那裡?“
老尼姑道:“貧僧受人之託,特來救施主的性命!此時大禍已在眉睫,沒有閒談姓名住址的工夫!請施主快隨貧僧逃走!再遲一步,就有迴天的本領,也來不及了!”說著,便立起身來,不住的回頭,用那一隻有光的眼,同門外張看,好像怕有人追來似的。朱繼訓是個最有膽量,臨事不苟的人;乎白無故的,怎肯聽了一個素昧生乎人的話,就倉皇出走妮?當下仍是神閒氣靜的笑道:“鄙人家居,力貧食苦,無端有何大禍?逃避得了,堝必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