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大處講,今天海外的年邁華人,你跟他一提北京,最先從心底浮起的形象,肯定是那蒼蒼茫茫的城牆。他會因此回憶起年輕時住過的四合院,他甚至會畫出圖來,委託親屬在老城區中買一塊地,按照這圖紙照樣蓋一座院子,等他最後葉落歸根回來安度晚年。這是前些年最多見的故國之思。
今天,北京城裡的水面依稀如舊,可城市面積不知擴大了多少倍,每個單位面積中包含的水,就明顯少了。如今中軸線向北延伸了很長,在終端的附近有森林公園,其中就包含著人造湖泊。在這裡向南觀望,明顯能夠獲得超出故國之思的感受,因此在其北邊的一個樓盤,最近把每平方米的價格提升到三萬元以上。但凡故國之思,都應該這樣從北向南望去的。另外,聽說中軸線南端也正在大拆遷,那兒有沒有水呢?那兒不開奧運會,不會弄來如同城市北部那麼大的水。如果沒有水,附近樓盤也就無從提價了。但我也聽說,從遙遠的祖國中部興起的“南水北調”工程進度很快,所以北京南部樓盤還是有希望的。
道路·屋宇(1)
這是一個很實際的問題:是先修道路還是先蓋房子?作為個體的人,當然是希望先有房子,一有了房子立刻就可以搬進去住;但作為一個群體,路或許得比房子考慮在先。鄧雲鄉《燕京鄉土記》中有記:“北京當年的城門,並不是‘條條大路通羅馬’,有的只是鄉村小路耳。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廣安、廣渠、朝陽、德勝諸門。清代各省大官進出京,都走廣安門,不管是雲、貴、川、廣,還是兩江、閩、浙,要到涿州才分路呢。而謫宦失意的官出京,則常出廣渠門到張家灣上船,順運河南下。龔定盦乙亥離京,吟詩留下名句:‘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做春泥更護花。’出的就是沙窩門。”沙窩門是廣渠門的俗稱,曾經是北京明朝所建的外城七個城門中最荒涼偏僻的一個。城門內外曾經建有很多廟宇,如隆安寺、天龍寺、安化寺、夕照寺、臥佛寺等。但終因地處荒涼,香火不旺而衰竭。寺廟大都成了停放靈柩之所,周圍曠野遂成墳冢和菜地。雜草叢生、野兔出沒,墳墓、穴坑相間,極其荒涼。一番景象,恰好暗合了龔自珍離京時“浩蕩離愁”的鬱悶心情。沒有路,怎麼進入到你想去的地方呢?偌大的北京城,你又如何從很遠的地方進入呢?
如果是在如同上一章中所說的三條大道交會北京的時代,那外來的人也只能三者取一進入北京,可以騎馬,可以坐轎,也可以坐在人推的車子上。如果來人屬於窮困者,那就只有邁開雙腿走路了。在山東、河北農村鬧災的年月,破產的農民進入北京,都幾乎是從沒有現成路徑的農田中踏出一條小路,坎坷著佝僂著身子進入北京的。本章要討論的,還不是這些北京外圍的道路,我們現在主要是探討北京城內部的道路是怎麼形成的。我所見過的最早的北京地圖,是清乾隆時期出版的。除了首都圖書館、侯仁之家以外,全北京也剩不下幾張了。其實,這樣的地圖上的道路,距離最初的道路還相差很遠。各種史料上也沒有記載北京是怎麼由一片平坦的荒地,一步步建設出各種房屋與各條道路的過程的。
我們只有揣測,忽必烈指使著他的智囊,先踏勘了城牆和主要道路的位置,把未來城市中的各個大的位置作了區分與限定——最中央處,做皇宮;外邊一些的,做王府;再外邊的,給大臣做宅第;最後剩下來零零星星的,就讓老百姓蓋房子吧。當然,在房子與房子之間,事先劃好了街道、衚衕的位置與寬窄。如果不修最初的土路,蓋房子的人進不來;如果蓋好房子不再完善道路,房子的主人也就不答應了。
先說城市的中央。北京從一開始建設時,城市中心就保留了一條無形的中軸線,在這條線兩側的建築物,要做到左右對稱。比如在天安門前,西邊是社稷壇(今天的中山公園),右邊是太廟(今天的勞動人民文化宮)。在前門外,西邊是先農壇,東邊是天壇。甚至在朝廷上,文臣與武將也是各站一邊。今天遊覽故宮,也分成了三路:中路、東路與西路。最重要的建築在中路,直接與皇帝本人最密切的事情相關,東路與西路是輔佐性的,也大體對稱。最中央的路,當然是給最中央的人修的。太和殿前邊的漢白玉石臺階(尤其是最中央的那塊丹墀),誰才敢於走它呢?大臣敢麼?太監敢麼?大約只有由太監抬著軟轎,讓皇帝坐在上邊,兩邊的太監小心翼翼踩著丹墀兩邊狹窄的玉石臺階,讓皇帝凌空從丹墀之上步步而下。我這兒說了個“步步而下”,在封建社會中就有殺頭之罪。身為皇帝,怎麼能步步而下,他只能步步升高麼!至於皇宮之外的中軸線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