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但也無奈。你大概不知道我與你父母如何認識的吧?我最初一直是《大公報》的讀者兼作者,有了稿子就寄給你父母。當時我在北平,你父母在重慶,遠隔萬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見面。終於抗日戰爭勝利了,你父母來到北平繼續辦報,而我忙於去英國留學,雙方最後約定一起去西郊的盧溝橋相聚——既是初次見面,也是臨別分手。因為你父母當初離開北平時,是在盧溝橋這裡出的事,而如今勝利了,大家重新再來這裡聚會。你說,我們這些人心裡裝的就是這樣的情懷,大家都愛自己的國家,如今全國勝利了,你父母也成為黨和國家的高階幹部,怎麼能反黨反社會主義呢?”這件事,侯老就對我講過一次。我後來再去他那裡時,主要就是請教關於北京歷史文化上的事情了。他一直對我很關心,每次去都耐心與我談話,回答我各式各樣的提問。他還站在牆壁上清乾隆時期的北京大地圖前,用手杖在上邊指指說說。我及時拍下了照片。這照片對我的價值很大,它一直鼓勵我沿著京城文化這個課題不斷前進。我有許多這樣的照片或文人前輩賜予我的墨寶,多數是我父母的文壇朋友送的,如趙樸初、艾青、沈從文、吳祖光、汪曾祺等人的,也有我自己在梨園認識的,如前輩俞振飛、張君秋、袁世海等人的,還有我母親從梅蘭芳處拿回的照片,從程硯秋家拿回的歐洲小玩具等。這些東西,都構成了我對京城文化熱愛的起因,每件東西往往都能引出一段小而又深的故國之思。今後有機會時,不妨再寫一本這樣玩兒著的書出來,相信讀者或許會更有興趣。
總之,不懂得故國,就不懂得今天的來之不易。把今天的一切看得太容易太簡單了,就寫不出有厚度並能歷時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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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鋒一轉說花鳥(1)
引錄文字業已結束,從現在起,我開始自己的敘述。我談北京,自然會說到它各種的重要的專案,但在這開篇之際,卻要話鋒一轉,先要說業已消失了的一花一鳥,說一說兩件被消滅了的北京風物:中山公園裡的牡丹,隔壁太廟中的灰鶴。它們確實不大,但都曾是飽含文化意味的活物兒,因此就格外讓人緬懷不已。應該承認,這兩件活物兒,也就是北京這個“故國”時期活的象徵。
有些奇怪麼?上一節引錄的那許多前輩,有許多還應該是我父母的前輩,他們回憶北京的文字,他們抒寫對北京的感情,大多直接與國計民生緊緊掛鉤,有很強烈的時代精神。可作為一名小小後輩的我,為什麼話鋒一轉,就要談什麼一花一鳥了呢?我是否也太無聊太軟弱了呢?
容我申辯。第一,我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我從小就沒聽見過槍炮聲。第二,這篇要談及的一花一鳥,確實又是老北京極其重要的兩樁風物。它們本來很和平地留存、衍生於北京,是近代各式各樣的炮火槍聲干擾並驅趕了它們,讓它們無法繼續生存。從這個意義上,故國無端的炮火是有罪的,而這些活的風物是無辜的。我,作為眾多後輩青年中的一個,陰錯陽差地趕上了它們的餘脈,就趕上那麼一點點,但也就是這樣的一點點,就讓我終生難忘了。這次寫書寫到了這裡,終於有機會讓我一吐為快了。
先說牡丹。說一說生長於中山公園裡的牡丹。中山公園,原址為明清故宮的社稷壇,位於天安門與端門之右,乃明、清兩代帝王祭祀社(土神)和稷(穀神)的處所。民國初年,北京政府“闢新華門為敷政布令之地”,禁地既除,“遂不得不亟營公園為都人士休息之所”。(引文為朱啟鈐著《中央公園記》)1913年,時任交通總長的朱啟鈐視察社稷壇,看到歷經世變後壇內已是“古柏參天,廢置既逾期年,遍地榛莽”,“以如此名地廢棄可惜”,欲闢為公園。第二年,朱啟鈐改任內務總長兼京都市政公所督辦,“闢壇為公園之議”遂得到落實。1914年秋,段祺瑞、朱啟鈐等六十餘人發起籌辦公園的募捐,不及半年得募款四萬餘元,其中個人捐款以徐世昌、張勳、黎元洪和朱啟鈐為最多,每人捐款在一千至一千五百元間。董事會由此產生(凡北京市民每年捐款五十元即為董事),朱啟鈐被推為董事長。董事會負責為公園的經營擬訂了《公園開放章程》,並以公園“地當九衢之中”,命名為“中央公園”。1914年9月,公園對公眾試開放。10月10日國慶紀念日,公園正式開放,“是為北平公園之始”。(此說據陳宗蕃《燕都叢考》,北京古籍出版社1991版)1928年7月,“中央公園”奉北平市政府令改稱“中山公園”,1937年10月因日據原因又恢復“中央公園”原名,抗戰結束後復改稱“中山公園”,其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