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生叫松風睡去,自己攜燈,將四壁詞意細細觀看,大驚道:“不意此老有如此大才,吾雲劍何幸,把身於此,將來時時請教,唱和有人矣!”乃攜燈向桌,忽見地上言人箋紙,忙取一看,只見上面有兩句詩,道:
今宵若道賞心多,若個含愁對月歌。
雲生連連拍案道:“好警句!分明是今宵即事,為何不曾賦完?可惜,可惜!不免待我續了貂罷!”便援筆揮道:
何事吹愁言定準,醉來我欲問姮娥。
寫罷,又想道:“此老今夜在山玩月,家中更有何人作此妙詩?畢竟是他令郎了。想是夜深不便相見,故走了去,遺落在此的。少不得明日定當細細請教。”
次日天明,文總兵先上樓問候。雲生道:“晚生昨晚燈下細讀佳章,真可泣鬼神、驚風雨,足為後學祭酒。此後務多指教為幸,懇請公郎一見。”總兵掀髯大笑道:“這詩詞有什麼好處?敢勞如此稱賞。”雲生道:“這詩人胸有慧劍,筆有智珠,即仙骨珊珊,纖塵不染,全無張皇軒冕之懷,自有一種佳人才子風流逸趣,晚生輩豈不俯首拜服!老先生何必過謙。就是令郎風情才思,晚生已見一斑,乞賜一會,以慰鄙情。”總兵道:“老夫何曾有兒,公子何曾見得?這又奇了。”雲生便將所聯之詩遞過,道:“老先生不必相瞞,令郎詠月新聯,晚生不揣鄙俚,已有狗尾之續了!”文總兵細細一看,方認得是若霞之筆,便大笑道:“實不相瞞,老夫年近六旬,從無子嗣。單生一女,年已及笄,性耽翰墨,雖無道韞才高,不亞中郎有女,這詠月一聯就是小女所作。老夫少年雖曾摘句尋章,推敲一道,從未諳之,這些壁間之作都是小女代為,不過初學塗鴉,有何好處;於公子謬譽若此!至在利知,故不妨直告。”雲生大驚道:“老先生令愛有如此高才,勝似生男十倍矣!蛾眉彤管頓奪吾輩一席,可謂曠古奇聞!”
正在那裡談論,只見何老官氣吁吁走進來報道:“新任巡按遠遠的吆喝而來,說是老爺相知,特來拜望。”總兵連忙迎接。那巡按早已到門了,你道巡按一個欽差御史,怎肯來望壞任的武職鄉紳?原來這巡按姓章,名著,號正綸,初任廣東新安知縣。其年廣蠻作亂,攻打新安,城中又無守備,看看垂破。虧了文總兵提兵徵蜀,便道經過,攻破洞蠻,救了章知縣。後來聞知總兵削職,也曾憤憤不平,只為官卑不能申救,深為扼腕。章公清廉著績,行取進京,即升江南巡按。先臨蘇州,聞知總兵避居虎丘,因此記憶前情,特來拜候。
當時總兵接了進來。相見後,備敘當年之事。章公道:“老總檯精忠貫日,蓋世功勳,被豺狼當道,幾遭不白。今恐柱石之才,邦家多難,必不久於林下矣!”文總兵道:“治生壯年,立志裹屍馬革,報效朝廷。不料一跌墮地,幾喪餘生。虧了左司馬雲老先生違眾力援,幸蒙聖眷,得見祖壠。今日自分枯朽之餘,不復作馮婦之想矣!”巡按道:“晚弟當日亦聞老總檯罷職之舉,虧雲老先生之力,後來又聞雲老先生為老總檯之疏有忤當道,乞骸歸裡,諒不日榮遷亦可知也。”文總兵道:“雲老先生乞骸之舉實力治生所累,然亦見機明決,高風凜然。可惜已作故人了。”巡按失驚道:“原來棄世了,今其後嗣若何?”總兵道:“今有一位令郎,諱劍者,英資卓犖,才志驚人,因他令尊棄世,遭人謀陷,客遊敝土,近日於無意中與之相遇,已欵留到舍,令彼朝夕芸編,以續箕裘之業,庶有以盡治生一點私心。但治生年衰力邁,倘有不測,異日相投老憲臺,乞推烏屋之愛,則不特此生啣結無窮,治生亦死有餘榮矣!不識老憲臺肯為季布之諾否?”巡按道:“老總檯既專取仁義,晚弟豈不獨恥為君子乎?如此生果作縫掖之潛夫,晚弟自應倒展而迎之矣。”說罷,總兵要留侍飯,章公因有公事,力辭而別。
他兩個講論雲侍郎時,雲公子早在屏後聽見,甚是感激總戎垂念之殷。總戎送客轉來,雲生謝之不迭。文老進去,即將此事對小姐說了,小姐道:“既如此,何不就請此生出去一見?”總兵道:“因他從未相知,況代巡職甚尊嚴,恐此生亦未必肯去見他,所以不曾說起。”又把雲生贊詠詩才,並疑有公子之話說了一遍,又將詠月詩遞與小姐道:“這可是你做的,他已續成一首,你看何如?”小姐看罷,稱讚不已。文總兵見他兩人交相稱賞,必然才調相同,便道:“我兒,為父的只生你一個,向來欲擇佳婿,罕見其儔。我觀此生器度不群,將來必然發達,意欲招作東床,因他初到,相知不深,不便啟齒,且待他再住幾時,然後面說,料彼自然應允,我兒心下何如?”小姐不好回答,只把頭低。總兵已喻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