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他的話裡有初為人父的激動,可更多的卻是對阮悠悠的心疼。
阮悠悠沒有勁同他說話,她伸手摸他的臉,被他捉住了手腕,她的指尖滑下的時候,觸到了刺手的胡茬子。
出了月子的阮悠悠才知道,難產的那三天裡,薛淮山一直守在門口。她疼到驚叫的那一刻,薛淮山抬步便要衝進產房,卻被薛父派人架了出來。
“他的的鼻子長得像你,眼睛還是像我多一點。”薛淮山抱著那嬰兒,坐在床邊同她道:“不愧是悠悠和我的兒子,生得這般俊俏。”
他這話說得驕傲,將阮悠悠逗得笑了出來。
“寶寶才多大一點……”她輕聲道,過了一會,又小心地問:“他真的……真的能看見嗎?”
薛淮山握著她的手,鄭重地回答:“他的眼睛會轉,拿東西晃給他看,他也會抿嘴笑。”
阮悠悠唇角上翹,她靜靜地聽著,心裡一片寧靜和滿足,柔和的像是開在太陽下的金盞花,良久後,方才回了一句:“真好。”
真好。
要是這樣的日子能一直繼續該有多好。
第三年的年末,天已入冬,阮秸重病的訊息傳到了北郡薛家。那時阮悠悠的兒子早已會說話,穿著做工精緻的錦緞小褂,在鋪了軟毛毯的地面來回跑。
阮悠悠聞訊有些站不穩,她的懷裡抱著紫砂手爐,手指卻僵冷如冰。
那日中午,阮悠悠的婆婆來到了她的房裡,不僅送了一些極其珍貴的藥材和補品,語氣也十分和藹:“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若是擔心父親的身體,可以回家看看他。不過這路途算不上近,少說也得花個兩三天,便讓淮山陪著你吧。”
次日,薛淮山帶著她和幾位家僕,乘馬車踏上了路。
彼時歲末正寒,阮悠悠難產後落下了病根,始終沒有復原,她披著厚實的棉衣,仍然覺得很冷,一路上常常胃犯惡心。
但想到父親,這些苦又算不了什麼。
阮悠悠回家那日,恰好逢上一場小雪,風也帶著冷意,刮在臉上有些生澀的痛。
她在自己家裡生活了十幾年,因而不用細想也能辨識出方向,但出了家門,能放心依靠的便只有盲竹杖。
薛淮山牽著她的手,立定在竹木柴門前,似是醞釀了很久,才緩緩道了一聲:“南越有個名叫張珣的詩人……”
阮悠悠怔了怔,打斷他的話:“為什麼要提張珣?他只留下了一首遺作,死者長已矣,生者……”
她沒有繼續念下去,手裡的竹杖空然落在了地上。
“悠悠?”薛淮山低聲喚她。
阮悠悠推開他的手,踉踉蹌蹌跑進了門裡,她依舊看不見東西,腳下所走的路全憑感覺,可在她心慌意亂的時候,這感覺也生疏了許多。
她摔倒在了院子裡。
“爹……”
這聲音唸的很輕,輕的像是要隨風飄走。
小時候的阮悠悠總要在走路時摔倒,她那時還不知道自己與旁人不一樣,更不知道睜開眼睛看到的世界有夏綠春紅,五光十色。
她的父親總是會極其耐心地將她扶起來,拍乾淨落在她衣服上的塵埃和泥土,不厭其煩地教她如何用盲杖。她有時心裡委屈,偷偷將盲杖別成兩半,阮秸卻從來沒有訓斥過她,次日又會做一個新的。
跌倒了有父親扶起來,竹杖斷了也有父親重新接,這些事從來都不值得害怕……
可這一次,她怕得瑟瑟發抖。
“你還有我。”薛淮山握著她的手,牽到了心口的位置,他的掌心很熱,嗓音卻有些低啞:“悠悠,你還有丈夫和兒子。”
阮秸在他女兒趕來的前一日便已經重病去世。
他離世那一日,還在床頭翻看古籍,標註的墨跡剛剛乾透,阮悠悠摸上那書頁時,甚至能想象出他握筆的樣子。
院子裡的桃樹和李樹都不見了,阮悠悠只能找到冰冷的樹樁。
薛淮山包攬了喪事,那幾日他也很忙。
送葬結束的那個夜晚,天邊紛揚飛雪,阮悠悠從布包裡找出一本裝訂粗糙的書冊,交給了薛淮山。
“這是什麼?”他問。
“我爹……”阮悠悠嗓子發澀,啞聲道:“留下的書。”
薛淮山默了很久,伸手摟過她,“這是岳父生前的兵法札記。”他道:“悠悠,謝謝你。”
阮悠悠想,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薛淮山變得和從前不再一樣。
待他們返回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