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司案大人很明顯地身形一晃。
亭外栽了幾株花木,兩三隻仙雀棲在上面,歡快又活潑地撲了撲翅膀,時而發出悠長且悅耳的清啼,兩相對比之下,愈加凸顯出右司案大人的沉默和尷尬。
涼風翻起書頁,卷出細微的沙沙聲響,我飛快地掃眼看過,當即羞紅了耳根,雙手攥著衣角搓了搓,斷斷續續地同他說:“我、我不會告訴花令的……”
那本書的裝幀十分精美,扉頁用金漆燙著草體的書名,內裡的插圖栩栩如生,躍然紙上,下面配了幾行詳細講解的篆體小字,空白處似乎還有右司案大人親筆寫下的註釋。
這本書名為“良宵春.意濃”,是冥界絕版的工筆春.宮畫冊,據說在八荒黑市裡,一本可以賣到十兩黃金的高價。
右司案大人依然背對著我,似乎永遠也不想轉過來了。
沉寂約摸半刻鐘以後,他平靜地應了一聲“嗯”。
之後似是注意到袖子上的摺痕,他抬手理了理袖擺,緩緩開口道:“算上前言和後序,還差二十頁看完。等我看完這本書,我會告訴她。”
我仔細思考了一下這句話隱含的深意,頓時覺得十分羞澀,跟著應和道:“那祝你早日看完,我先走了……”
“你覺得,”右司案忽然道:“她會不會喜歡?”
我聞言一怔,立在原地默不作聲。
其實這樣的問題,並不是很好回答,畢竟無論喜歡還是不喜歡,都只和當事人有關。
然而右司案這話說得很沒底氣,同他往日的做派相比,多少有些不同尋常。因他此時背對著我,我也瞧不清他的臉上有什麼表情,只是從背後看來,依舊是頎長而挺拔的身形,卻在拂落肩頭的樹影中透出稍許落寞。
我不顧耳根發燙,斬釘截鐵道:“她一定會很喜歡的。”接著想了想,又續道:“在冥洲王城的藏書閣裡……七樓西側靠玄關的那一排書架上,也有很多這樣的書,而且筆觸都很細緻,寫的評註也很容易懂……”
右司案大人終於緩慢轉過身來,目光有些複雜地落在我身上。
我羞於解釋,告辭以後,一溜煙跑出了涼亭。
依稀記得小時候,孃親時常教給我一些做狐狸精的道理,比如她經常提起的,作為一隻九尾狐狸精,一定要要養成虛心學習刻苦鑽研的好習慣。
我在刻苦鑽研陣法書的時候,時常會感到幾分睏意,但在藏書閣七樓偷看畫冊時,卻總是臉紅心跳十分清醒,每當我意識到這一點,心裡都會有些羞愧。
天邊落霞,轉眼到了傍晚。
山谷的蒼穹空曠,雲朵棲眠在靜林幽深處,偶爾逸出飄渺的霧色,我在樹林裡轉了一個下午,撿到許多飽滿的堅果,兜在手帕裡打了一個蝴蝶結。
遠望天邊,大概快到夕陽落山的時刻。
夙恆今早同我說過,晚上會來接我回家,想到過不了多久就能看見他,我連堅果都懶得撿了,一心一意要快點返回主殿。
然而轉了一圈以後,我才發現自己找不到出去的路。
林中有鳥雀齊飛,參天大樹遮擋了薄暮的霞光,我揣著一口袋的松仁和堅果,在樹林裡漫無目的地走著。
十幾丈外的地方,似乎有連綿的宮牆。
牆垣深重,漆著濃厚的金紅色,夕陽落影照在琉璃瓦上,反耀出絢極燦爛的淺光。
林中忽有一陣風起,傳來蛇吐信子的嘶嘶聲,我聞聲抬起頭,瞧見那牆上伏著一隻六尺餘長的青蛇,生著一雙赤紅的眼睛,看著很是威風凜凜,只是那蛇腹部的鱗片還在滴血,泱泱不止的血流,緩慢融進了硃紅的牆瓦里。
雲霧聚散起伏,天際晚霞殘照,周遭的樹影漸漸暗了下來,像是淡成了模糊的煙水色。
我呆站了一小會,又猶豫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抬步走了過去。
在距離這條青蛇三尺開外的地方,我停下了腳步。
夕陽收盡餘光,唯獨留下幾抹晚霞的殘紅,東方天色更暗,山林也變得更加清冷沉靜。
暗光浮現的那一瞬,眼前的青蛇化成了容色姣好的美人。
她穿一身素青色的長裙,烏黑的長髮盤成了隨雲髻,面容蒼白如過漿的宣紙,一雙眸子卻好比曜石般明亮,自始至終牢牢盯在我身上。
“挽挽……”她啞聲道。
我驚得後退了一步,口袋裡的松子和堅果也跟著晃了晃。
我雖然覺得她有些面熟,卻完全想不起來之前在哪裡見過,更加沒想到她竟然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