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阮悠悠坐在這位小公子的床頭,靜靜地看著他,摸摸那柔嫩的包子臉,再一言不發地把長命鎖放在他的手心裡。
又比如阮悠悠輕聲詢問這位小公子,她是他的孃親,許久未見,不知他是否還記得她。
卻沒有一種是像現在這樣。
這個孩子如今也只有六歲,這樣小的年紀,卻能在冬日清晨天剛亮的時候起床,又能遠遠認出闊別許久的母親。
阮悠悠一動不動地站在石階上,僵硬的手指卻微微發起了抖。
“孃親……”小公子緊緊挨著她的裙襬,稚嫩的童音裡帶上了哭腔,“孃親,你去了哪裡……為什麼這麼久也不來看我……”
東邊日出,雪色也淡了幾分。
臺階上泛著微淺的流光,像是借了朝霞一抹紅暈,阮悠悠扶著欄杆蹲下來,仰起臉看著她的孩子。
她當真是在看他。
我一時失神,手中傘柄掉在了地上,飛雪沾溼了袖擺,緩慢落在指間。
“孃親每天想的都是你……你小時候的所有事。”阮悠悠親了親小公子的臉蛋,又握住那一雙凍得發紅的小手,“那些事情太多了,有你第一次開口叫孃親,第一次願意自己穿衣服,第一次學會自己吃飯,也有你晚上害怕不敢一個人睡覺,纏著孃親給你講故事……”
她的聲音輕了幾分,“每過一天……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又長高了,是不是還喜歡吃甜食,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會不會踹被子……”
那小公子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豆大的淚珠滾過眼眶,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又興許是牢記著“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努力往上抬著頭,不讓那些眼淚繼續滾下來。
“這個東西,很早以前就想給你了……”阮悠悠將握在手心的長命鎖遞到他的手上,她的眸色明亮,彷彿是晴朗的夜裡掛在天邊的一輪皎月,語聲柔和如所有愛子心切的母親:“好好照顧自己……”
她默了少頃,緩緩補了一句:“哪怕孃親不能陪著你。”
“孃親不要走了好不好……”小公子再次鑽進她的懷裡,哭聲更濃道:“為什麼爹說我又要有一個後孃……”
我並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幾時醒來的,也猜不到他為何突然跑出了屋門,但此時正值飛雪冬寒,這位小公子僅穿了一件小褂,大概會覺得冷吧。
我才這樣想著,阮悠悠已經脫下了外衣,披在那孩子的身上。
院前種了幾棵年歲不小的桃樹,枝頭連一片葉子也沒有,覆著皚皚白雪,細枝將斷未斷。
我彎腰去撿掉地的傘,站起身以後,卻是愣在了臺階邊。
“他怎麼來了……”我呆然問道。
雪令輕咳一聲,彈了彈落在袖間的雪,“是我引過來的。”他道:“畢竟是孩子的父親。”
初陽落下朝影,拂過冬日裡頹敗乾瘦的桃花枝,薛淮山緩步踏著院中雪,徑直朝屋前的臺階走過去。
那裡,有他曾經的妻子,和他們年幼的兒子。
薛淮山的腳步停在第七級臺階,距離阮悠悠只剩下一步之遙,他卻停在那裡,再不靠近一步,漫天落雪莽莽,他站在桃木雕花的欄杆邊,華衣俊容未變,風度翩翩不減。
那小公子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抽抽搭搭地喚了一聲:“爹。”
阮悠悠怔了怔,隨即緩慢站起了身。
她背對著他,抬頭望著漫空飛雪,這二十多年來,她第一次有了一雙看得見的眼睛,大概看什麼都是新奇的。
“悠悠?”他道。
柱子上吊著殷紅色的燈籠,燃了一夜的燭火仍有微光,阮悠悠似是瞧清了燈籠上的喜字,她復又垂眸看著自己的兒子,終是沒有應答一個字。
“悠悠,我沒想到你會來這裡。”薛淮山踏上第八級臺階,恰好挨在阮悠悠的身邊,“你是來找我的麼?”
比起昨夜同賢陽公主的敷衍,他此番的話裡,倒真是帶著幾分溫情。
在阮悠悠剛滿十七歲的那一年,薛淮山也是用這樣的語氣,同她說了許多情切意濃的話。
那時的阮悠悠想,他是她的心上人,也會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親,她此生定要與他比翼雙.飛,白頭偕老。
而此刻,阮悠悠卻只是呢喃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她轉過身來,星眸顧盼生輝,映著他清俊的面容,和他身後茫茫無盡的大雪,“我找你做什麼呢,兩年前的那封休書,不是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了嗎?”
薛淮山隻字不言,卻目不轉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