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鄉間小道的一塊石頭上坐下身來。惡魔有一兩萬歲,一看就知道已經疲憊不堪,衣服和鞋沾滿了灰塵,鬍鬚都磨損得所剩無幾。“急急忙忙地到哪裡去?”惡魔向農夫搭話道。“鐵鍬尖缺了個口,趕去修理。”農夫回答。“忙什麼,”惡魔說,“太陽還高掛中天,何苦忙成那個樣子!坐一會聽我說話好了。”農夫警覺地注視惡魔的臉。他當然知道和惡廉打交道不會有什麼好事,但由於惡魔顯得十分窮困潦倒心力交瘁,農夫因而……
有什麼打我的臉頰——軟乎乎,平扁扁,不大,溫煦可親。是什麼來著?正清理思緒,又一下打來。我想抬起右手擋開,卻抬不動。於是又捱了一下。眼前有個令人不快的發光體在晃動。我睜開眼睛。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已原來已閉起雙眼,閉目閤眼!我眼前的是女郎那大號手電筒,打我臉頰的是她的手。
“住手!”我吼道,“那麼晃眼睛,又痛。”
“說什麼傻話!在這種地方睡過去,你不想活了?好好站起來!”
“站起來?”
我開啟手電筒,照了照四周。原來不覺之間我已靠牆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地面和石壁全都溼漉漉的,如水淋過一般。
我慢慢直身站起。
“怎麼搞的,稀裡糊塗睡過去了?既沒覺得坐下,又沒有要睡的感覺。”
“那些傢伙的陰謀詭計,”女郎說,“想使我們就勢在這裡昏睡過去。”
“那些傢伙?”
“就是住在山上的嘛。是神是鬼不曉得,反正有什麼東西存心想陷害我們。”
我搖搖頭,抖落頭腦裡殘存的疙疙瘩瘩的感覺。
“腦袋昏昏沉沉,越走越搞不清是睜眼還是閉眼,而且你的鞋發出的聲響又很怪……”
“我的鞋?”
我告訴她年老的惡魔如何從她的足音中粉墨登場。
“那是騙術,”女郎道,“類似催眠術。要不是我發現,你肯定在這裡睡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無可挽回?”
“嗯,是的,無可挽回。”但她沒有解釋是怎樣性質的無可挽回。“繩子大概你裝在揹包裡了吧?”
“唔,一條5米來長的繩子。”
“拿出來。”
我從背部放下揹包,插進手,從罐頭威士忌水筒之間掏出尼龍繩遞給女郎。女郎把繩的一端繫於我的腰帶,另一端纏在她自己腰上。而後順繩拉了拉雙方的身體。
“這回不怕了,”她說,“這樣絕不會走散。”
“如果兩人不一起睡著的話。”我說,“你不怎麼困的吧?”
“問題是不要造成可乘之機。要是你由於睡眠不足而開始同情自己,邪惡勢力必然乘虛而入。明白?”
“明白。”
“明白就走吧。沒工夫磨磨蹭蹭。”
我們用尼龍繩拴住雙方的身體,繼續前進。我儘量把注意力從其鞋音移開,並把手電筒光照準她的脊背,盯著橄欖綠美軍夾克挪動腳步。記得這夾克是1971年買的。1971年越南戰場仍在交火,當總統的是長著一副不吉利面孔的理查德·尼克松。當時所有的人都留長髮穿髒鞋,都聽神經兮兮的流行音樂,都身披背部帶和平標記的處理的美軍作戰服,都滿懷彼得·馮達般心情,一切恍惚發生在恐龍出沒的遠古時代。
我試圖想起當時發生的幾件事,卻一件也無從想起。無奈,便在腦海中推出彼得·馮達駕駛摩托飛馳的場面。俄頃,這場面便同斯特佩沃爾夫的《讓人生充滿野性》重合起來,而《讓人生充滿野性》不覺之間又變成了馬賓·基的《悲哀的謠言》。大約是序曲相近的緣故。
“想什麼呢?”胖女郎從前面投過話。
“沒想什麼。”我說。
“唱支歌?”
“歌就算了。”
“那,你看做什麼好?”
“說話吧。”
“說什麼?”
“說下雨如何?”
“好的。”
“你記得的雨是怎麼樣的呢?”
“父母兄弟死的那天下雨來著。”
“說點愉快的吧。”
“也好。我是很想說。”女郎道,“況且除了你,我也沒人可說這種話。……要是你沒情緒聽,當然不說也可以。”
“既然想說,還是一吐為快的好。”我說。
“那是一場分不清是下還是不下的雨。從一大清早便一直是那樣的天氣。滿天空是灰濛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