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後的疲勞感大為不同。因此作為權宜之計,我暫且認為自己以腦的右半球計算右邊的衣袋,左半球則在計算左邊的衣袋。
總的說來,我這人對世上種種事象、事物和存在恐怕都習慣做權宜式考慮。這並非因為我屬於權宜式性格——當然我承認自己有幾分這樣的傾向——而是因為我發現對於世上大多數情況,較之正統式解釋方法,採用權宜式把握方式更能接近事物的本質。
譬如,即使我們把地球視為一個咖啡桌而不看做是球狀體,在日常生活這個層次上又有多少不便之處呢?誠然,這是個相當極端的例子,並不是說對任何事情都可以如此隨心所欲地妄加變通。只是,將地球視為巨大咖啡桌的權宜式觀點,事實上勢必一舉排除因地球是球狀體而產生的諸多繁瑣問題——例如引力、日期變更線和赤道等無關緊要的事項。對於過普普通通生活的人來說,非與赤道等問題糾纏在一起的時候一生中又能有幾次呢!
由此之故,我便儘可能從權宜式角度來觀察事物。我的看法是:世界這東西委實含有各種各樣的簡言之即無限的可能性,惟其如此才得以成立。而對可能性的選擇在某種程度上則是由構成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來決定的。所謂世界,便是由濃縮的可能性製成的咖啡桌。
話又說回來,用右手和左手同時進行兩種截然有別的計算決非輕而易舉之事。我也是花了好長時間才精通此術的。一旦精通之後,換句話說也就是掌握其訣竅之後,這一能力便不至於輕易得而復失。這同會騎腳踏車會游泳是同一道理。當然不是說無需練習。惟有透過不斷練習能力才會提高,方式才會更新。正因如此,我才總是注意在衣袋裡揣上零幣,一有時間就計算不止。
此時,我的衣袋中有:五百元硬幣3枚,一百元硬幣18枚,五十元的7枚,十元的16枚,合計金額3810元。計算起來毫不費事。如此程度,比數手指還要簡單。我心滿意足地靠著不鏽鋼壁,眼望正面的門。門依然無動於衷。
我不知道電梯門何以這麼久都不開啟。路經沉吟,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機器故障之說和操縱人員疏忽之說及其忘卻我的存在這兩種可能性即使基本排除也未嘗不可。因為這不現實。當然我不是說機器故障和操縱人員疏忽的情況實際上不能發生。相反,我清楚地知道現實生活中這種意外發生確很頻繁。我想說的是,在特殊的現實當中——當然是指在這種滑溜溜傻乎乎的電梯裡邊——不妨將非特殊性作為逆論式特殊性姑且排除在外。在機械維修方面疏忽大意之人或把來訪者關進電梯後便忘記操作程式的馬虎人如何會製作出如此考究的離奇電梯呢?
回答當然是否定的。
此事絕無可能。
迄今為止,他們一直十二分地神經質,十二分地小心翼翼謹小慎微。事無鉅細,他們一律不肯放過,彷彿每走一步都要用尺子測量一下。一進樓門我便被兩個衛士攔住,問我找誰,然後核對預約來訪者名單,檢視駕駛證,用中央電腦確認身份,又用金屬探測器全身深了一遍,這才把我推進電梯。即使參觀造幣局也不會受到如此嚴密的檢查。而我現在卻落到這般地步。無論如何都很難認為他們的小心謹慎現在會突然喪失。
這樣一來,剩下的可能性便是他們有意使我身陷此境。大概他們不想讓我察覺電梯的執行,所以才開得如此徐緩,以至我無法判斷是上升還是下降。甚至裝有攝像機都有可能。門口警衛室裡監視熒屏一字排開,其中一個映出電梯裡的光景——果真如此也無足為奇。由於百無聊賴,我很想找一找攝像機的鏡頭。但轉念一想,即使找到於我也毫無益處。恐怕只能促使對方提高警惕,進而更加緩慢地操縱電梯。我可不願意觸此黴頭,本來都已誤了約會時間。
歸終,我只能無所事事地悠然待著不動。我是為了完成正當任務才來這裡的。用不著膽怯,也無需緊張。
我背靠牆壁,兩手插入衣袋,再次計算零幣。3750元。轉眼算畢,毫不費事。
3750元?
計算有誤。
某處出了差錯。
我感到手心沁出汗來。衣袋裡的零幣居然算錯,最近三年可是從未有過,一次也沒有過。無論如何這都是個不好的徵兆。趁這不好的徵兆尚未作為實實在在的災難出現,我必須徹底收復失地。
我閉上眼睛,像洗眼鏡片一樣將左右兩半球大腦清洗一空。隨後將雙手從衣袋掏出,張開手心,讓汗水蒸發。我像《瓦勞克》電影中面對甘·費特時的亨利·方達那樣乾淨利落地做完這些準備工作。我特別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