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真的在萎縮。
在這一瞬間,他似乎已真的變成了個老人。
突然笑聲斷絕。
他倒了下去。
陽光依舊輝煌,可是葉開已感覺不到它的溫暖。
楊天當然更感覺不到。
他是帶著笑而死的,一個人臨死時還能笑,並不是件容易事。
可是他本來就沒有理由笑。
一個人的秘密若被揭穿,無論他是死是活,都一定笑不出。
他為什麼要笑?為什麼能笑?
葉開的手冰冷,額上卻在流著汗,冷汗。
他聽得出楊天的笑聲中,彷彿帶著種奇怪的譏誚之意。
但他猜不出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無論那是什麼意思,現在都已變得沒有意義,人死之後,他擁有的一切就都已隨著生命消失。
死人唯一能帶走的,只有一樣:秘密——楊天是不是也帶走了什麼秘密?
——死人有時候也能說話的,只不過說話的方式不同而已。
——他是不是還能將這秘密說出來?
用他的傷口。
傷口潰爛,流出來的血都是烏黑的,可是傷口並不大。
葉開若不是親眼看見,實在很難相信這針孔般大的一點傷口,就能要了“飛狐”楊天的命。
風冷如刀,豈非也總是沒有聲音的。
葉開聽見的聲音,是一個人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來的人是誰。
來的是剛才從另一方向逃走的老太婆。
現在她身上穿的,當然已不是那套緊身的黑緞子小棉襖。
她那張白生生的清水鴨蛋臉,現在當然已變了樣子。
變不了的,是她的眼睛,那雙小小的、彎彎的,笑起千時像鉤子般的眼睛。
楊天就在她面前,她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她在盯著葉開,好像一下子就想把葉開的魂勾走。
葉開卷起死者的衣襟,站起來,過了很久,才說出三個字:“他死了。”
“我看得出。”
“他是你的男人?”
“他活著時是的。”
“自己的男人死了,無論什麼樣的女人都會有點難受的。”葉開也在盯著她:“但我卻看不出你有一點難受的樣子。”
“我本就是寡婦。他並不是我第一個男人,我看見過的死人,也不止他一個。”
王寡婦道:“無論什麼事,只要習慣了,也就不會難受了。”
她顯然在嘆息,可是無論誰都聽得出,她的嘆息聲中並沒有什麼悲傷之意。
葉開無話可說。
她說的至少是真話,真話總是令人無法反駁的。
王寡婦忽然又問道:“是你殺了他?”
葉開道:“你應該知道他早已受了傷。”
王寡婦道:“可是他剛才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為什麼現在忽然死了?”
葉開道:“因為他受的傷並不重,中的毒卻很重。'王寡婦道:“哦?”
葉開道:“他雖然用藥物勉強壓制住毒性,可是一奔跑用力,毒勢就發作了。'王寡婦忽又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葉開當然知道。
王寡婦道:“你知不知道‘飛狐’楊天不但輕功高,而且還有很多別的本事?”
葉開道:“治傷療毒,也是他的專長之一。”
王寡婦道:“但是你現在卻還要說他是被毒死的?”
葉開道:“世上只要有一種他不能解的毒,他就可能破毒死。”
王寡婦道:“真的不是你殺了他?”
葉開道:“我從不殺朋友。”
王寡婦道:“他真的是你的朋友?”
葉開長長嘆息,黯然道:“只要他做過我一天朋友,就永遠是我的朋友。”
王寡婦眼珠子轉了轉,忽然笑了笑,道:“我也聽說過你是他的朋友。”
葉開道:“哦?”
王寡婦道:“我還聽過一句話。”
葉開道:“什麼話?”
王寡婦道:“朋友妻,不可戲,要戲朋友妻,要等朋友死後戲。”
她笑時眼晴媚如新月:“這句話我好像也聽你說過。”
葉開苦笑。
王寡婦道:“現在他已死了,我還活著,你……”
她沒有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