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陡然叫了起來:“救我!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我,我有很多金塊,誰救我我就給誰,我不要死,我要離開這鬼地方,我要活著離開。”
他的叫聲,簡直是嗥叫,淒厲絕倫,就算開啟十八層地獄,把所有的惡鬼全放出來(像當年目蓮為了拯救母親所做的那樣),所發出的號叫聲,也不會有那麼刺耳難聽,不會有那樣像是有無數條無形的毒蛇,鑽進入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之中。
然而,他的呼叫聲,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反應,他所屬的“外幫”的三個頭子,在他僕跌之後的第一時間已經離去──斷了雙腿的“金子來”,比喝乾了酒的空瓶子更沒有用。
胖瘦兩老者,也各自走了開去,那個年輕的勝利者,臉上的汗珠在颯颯的清風之下,漸漸減少,他十分緩慢地站了起來,跳下了石臺,在哥老會的三個頭子的簇擁之下,一樣迅速離去。
他還在叫著,不但叫,而且向前爬著,爬到了他那一雙斷腳之前,陡然又發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嚎叫聲,把他那一雙斷腿,緊緊抱在懷中。
只可惜,“斷肢再植”這四個字,在他的那個時代,連想都未必有人想到過。
他抬起頭來,月色清冷而沒有反應,江水奔流而沒有變化,岩石屹立而無動於衷。
他是失敗者,決鬥中的失敗者,除了死亡之外,他還能祈求什麼?
然後,怪鏡頭出現了。
在敘述出現的怪事之前,先說明一下。
六、怪鏡頭
一直到決鬥結束,受傷的那個,抱著他的斷腿,向天嚎叫為止,所看到的一切,就電影文法而言,實在是無懈可擊的。一切的發展,全是那麼緊湊,鏡頭的運用,簡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特寫也好,中鏡也好,都恰到好處,所以,才能形成如此懾人心魄的震撼力,使得我和白素在看的時候,曾兩度不得不停止下來,喘一口氣。
可是這時,所看到的情形,卻怪異之極──所看到的情形,其實一點也不怪,只不過是絕不應該出現的一種情形卻出現了。
隨便舉一個例子來說,西瓜,一點也不怪,尋常之極,但是一隻西瓜,如果出現在正在向大法官宣誓就職的美國的總統的頭上,自然怪異之極了。
這時,首先是鏡頭的角度,出現了不尋常的變化,像是攝影機的支架,忽然縮短,短到了幾乎貼地的程度。
接著,鏡頭一轉,對準了黑暗的江灘,自此之後,就不再移動,而只有斷腿者的嚎叫聲。
江灘上什麼也沒有,能看到的,只是鵝卵石,和捲上來的江水。導演運用了這樣的鏡頭,想表現什麼呢?表現生命的消失嗎?是為了讓觀眾在剛才的震撼之下,鬆一口氣嗎?是一種新鮮的中場休息的手法?
當這個靜止不動的鏡頭,持續了二十秒鐘以上之際,我和白素都開始覺得怪異,我首先道:“怎麼一回事,一個天才導演,忽然之間成了白痴?”
白素則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剛才那斷腿的經過……拍得太真實了!”
我隨口應道:“電影的特技,可以令任何假的情形,看來如同真的一樣。”
白素沒有什麼表示,但她立時又道:“斷口處的肌肉收縮,以致面板都倒捲了起來,連這樣的細節都如此有真實感。”
我道:“是啊,剛才的一切,真是拍得好,可是現在這樣,算是什麼玩竟?靜止不動的畫面加上嚎叫聲,觀眾可以忍受多久?”
我這句話才出口,嚎叫聲陡然停止,變成了十分濃重的呼吸聲,我道:“嗯,電影新手法。”鏡頭仍然未變,卻聽到了那斷腿者濃重膠東口音:“你們是誰?你們──”
接著,是布被撕開的聲音,還有一些難以辨別的聲音,例如踏在積血上的腳步聲,就十分難以辨得出,斷腿者還在問:“你們是誰?”
看到的仍然是江灘,可以想像的是,在石臺上,一定出現了一個以上的人,出現的是什麼人?在做什麼事?導演為什麼不讓人看到,如果說這種是製造懸疑氣氛的新手法,那麼,最可能發生的效果,多半是觀眾忍無可忍,中途離場而去。
鏡頭還是沒有動,斷腿者在喘氣:“你們是誰?為什麼……要救我……我可以把金塊全給你們,我有許多金塊,給你們……我還能活麼?”
哦,原來來的人,是來救他的,剛才聽到的撕布聲,可能是撕裂了什麼衣服,用來作包紮傷口之用的。但斷腿的傷口如此之甚,怎能那麼容易止得住血?要有效地止血,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在腿彎處施用“緊扎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