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眼前這個工地瞭解不多,全市建設的整體規劃就已經夠讓他操心的了。昨天他在建委看了各施工單位的進度表,發現一建的這個工地進度實在太慢,就特意趕來看看。可是接待他的兩個人除了苦窮以外簡直就說不到點子上,他想見的工地技術負責人也因為停工出了門,根本就聯絡不上,其他幾個技術人員看上去根本就沒受過專業訓練,回答起問題也是驢唇不對馬嘴,氣得老人直想罵娘。
許東軒焦躁的看著窗外墜落的灰色雨滴,痛心的想,十年動亂給國家造成的傷害實在太大了,毀了一大批人才不說,就連這些年本該培養出來的人才也給耽誤了。平常時節沒有人感受到人才的匱乏,可是到了關鍵時刻就捉襟見肘。嘿,革來革去,到底革的是誰的命啊?他端起酒杯大大的喝了一口,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正當許東軒要對那兩個經理說點什麼的時候,門忽然被撞開了,一個人挾著風雨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老闆,半斤白酒。”
來人三十幾歲,中等個,清瘦的面龐,亂蓬蓬的鬍子,呆滯的眼睛,形容枯槁,身上穿的唐山一建灰色工裝上面掛滿了泥漿,已經溼透了,可是他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大模大樣的來到靠牆的位置坐了下來,旁若無人的把服務員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殘羹剩飯折到一起,接過服務員端來的酒壺,大大的喝了一口,抄起筷子便吃那剩菜。
服務員帶著滿臉的不屑轉身走了。
許東軒等人的眼光立刻被新來的人吸引住了。
“你的人?”洪經理看著王經理,眼神裡帶著一絲嘲弄。
王經理的臉上掛不住了:“不過是力工而已。”
“怪不得十一前完不成基礎任務,看你用的人就知道結果了。”洪經理和王經理不合,有了說風涼話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王經理的臉色有些發青,他正要發作,對面的那個工人卻搶先把臉轉了過來:“誰說十一前不能完工?王經理用的人怎麼了?”
許東軒下意識打了個冷戰:這人鬍子拉碴滿臉的落魄神情,睜著一雙死魚般的眼睛,看上去實在讓人覺得不舒服。69年秋天他剛被關在牛棚的時候,曾經有一個被批鬥的老教授也是用這種眼神看人,不過在他進來的第三天,那個教授就自殺了。
工人沒有理會許東軒,他提著酒壺走過來,大模大樣的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了。
“好菜!”他旁若無人的把許東軒面前的紅燒鯉魚端了過來,一邊大口的吃,一邊響亮的往桌子上面吐著魚刺。
“你……”王經理正要發火,卻被許東軒攔住了:“小夥子,慢慢吃。”他一邊說,一邊把一盤扒肘子推了過來。——這些油膩的東西他幾乎一口也不動,可是兩個經理為了拍他的馬屁,只顧點餐館裡價格最高的菜,攔都攔不住。
工人老實不客氣的把整個肘子拉過來大口吃了起來。他的吃相極其難看,髒兮兮的鬍子隨著冷透了的肘子一起被塞進嘴裡,然後再不情願的慢慢滑出來,閃著油光,隨著咀嚼動作而上下顫動。洪經理在一邊看得直想嘔吐,如果不是因為許總在這裡,他早就動手把這個沒皮沒臉的傢伙打出去了。
那人頃刻間喝完了自己的酒,又大模大樣的拿過桌上的半瓶洋河大麴給自己倒了一碗。
飯店快打烊了,客人陸續走了,靠窗子的桌旁,總工和兩個副經理各自想著心事,誰也沒有講話。工人只顧吃自己的,對這幾個領導連看也不看一眼,這讓兩位經理很不舒服。
王經理有些尷尬的看了看屬下,此刻洪經理也在憤憤然的看著這個不識相的臨時工,許東軒則有些悽然的觀察著這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工人,他知道那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能把一個正常的人變成什麼樣子。
工人喝光了那半瓶洋河大麴,提起袖子擦了擦嘴,然後醉眼迷離的看著洪經理:“是你說我們十一前拿不下基礎工程?”
洪經理不屑一顧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轉過頭向外看去。
工人響亮的打了一個飽嗝,不再理會他,把頭轉向了王經理:“立刻安排人在工地挖四個降水井,然後到總部調來四臺抽水機,馬上抽水。明天起,不論颳風下雨,工作繼續進行。——從力工組抽調十二個人再加上全部瓦工,還有那幾個吃乾飯的技術員,一共三十七人充實到鋼筋組。找七個熟練鋼筋工指導,兩天後他們至少達到初級水平,這樣,鋼筋作業應該能提前兩天完成,並且不耽誤其他作業。另外,礫石還需要六百七十立方,細紗再有五百立方就夠了,平整場地,材料必須在一週內備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