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游蕩,沒有察覺。
“尚書有兄弟姊妹幾人?”趙儀主動問了一句,以緩解車內壓抑的氣氛,讓趙高不至於緊張到冷汗淋漓。
趙儀說話婉轉溫柔,傳到趙高的耳中如天籟之音,讓他劇烈跳動的心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即迅速慢了下來,緊張的情緒隨之也慢慢舒緩下來。趙高恭敬回答。但他不敢抬頭直視趙儀,眼角餘光流轉之間,忽然看到公子寶鼎和趙儀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趙高的心剎那間幾乎蹦出了嗓子眼,跟著冷汗“唰”地再度湧出,背心處更是傳來冰冷的寒意。他竟然在無意間發現了武烈侯的秘密。
坊間傳言,武烈侯和夜郎公主一見鍾情,兩情相悅,如今正在談婚論嫁,但這種旖旎流言無憑無據,不足為信,沒想到傳言竟是真的。旋即趙高靈光一閃,他發現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陷阱。武烈侯邀請自己上夜郎公主的車,把夜郎公主介紹給自己認識,然後又當著自己的面握住夜郎公主的手,這等於告訴自己,他視自己為心腹,他要招攬自己,他要給自己一個輝煌的前程。既然如此,自己還害怕什麼?恐懼什麼?有什麼說什麼,坦蕩蕩地把自己展露出來,以便贏得武烈侯的賞識。自己本一無所有,何懼失去?
趙高在這一瞬間冷靜下來,他決意放棄追根求底之念,一心一意追隨武烈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武烈侯為什麼招攬自己?叔父哪來的通天關係?這重要嗎?不重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現在上了夜郎公主的車,與武烈侯和夜郎公主同車而行,這就足夠了,這件事一旦傳出去,自己必將“萬眾矚目”,再沒有回頭路,只能跟著武烈侯一條道走到黑了。從自己上車的那一刻開始,身上就深深刻上了三個大字,武烈侯。自己成了武烈侯的人,命運被武烈侯所控制,這就是現在的事實,無可辯駁的事實,所以,放棄一切雜念,一門心思跟著武烈侯就行了。進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萬丈深淵。
趙儀問一句,趙高答一句,閒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漸漸的,趙高的情緒穩定下來,偶爾他也抬頭看看趙儀,看看沉思中的武烈侯,雖然依舊緊張,但不再惶恐。這時候,他慢慢察覺到夜郎公主似乎對中土的事非常熟悉,而且對自己很親近。這種感覺最初讓他很吃驚,他以為自己陷進了趙儀的美色,但隨著談話的延續,他發現這種感覺是真實的,趙儀的眼神、笑靨和溫婉的言辭都清晰地表露出了對他的親近之意。
車馬轔轔而行,車中的話題始終圍繞著趙高的家事,期間趙儀還問到了趙國其它質子。現在趙國滯留於秦的質子就是孝成王的嫡長子春平君。孝成王死後,郭開聯合一幫大臣擁立公子偃為大王,春平君有家不能回,只好在咸陽終其一生。論輩份,趙高和趙儀是堂兄妹,兩人都是春平君的子侄。
“春平君在咸陽待了十幾年,你可去拜見過?”趙儀問道。
趙高搖搖頭,神色黯然,“家父隱官小吏,家母是隱官,地位卑賤,無顏相見。”
趙儀面露悽色,又問:“春平君可曾找過你們?”
“秦趙兩國紛爭不止,大戰頻發,春平君在咸陽的境遇可想而知。”趙高搖頭苦嘆,“聽說,他被禁錮府中,生活非常窘困。”
趙儀心中酸楚,眼圈驀然一紅,淚水頓時盈滿了眼眶。趙高偶一抬頭,看到趙儀神情悽楚,泫然欲淚,大為吃驚。這是怎麼回事?夜郎公主和趙國宗室又有什麼淵源?
寶鼎從沉思中醒來,看到趙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急忙握緊她的小手,但趙儀卻是情難自禁,一頭撲進寶鼎的懷裡,無聲哭泣。
趙高目瞪口呆,吃驚,極度吃驚,不是因為武烈侯和夜郎公主的親密舉動,而是因為趙儀的眼淚。他實在無法想像,遙遠而神秘的夜郎國與中土趙國有什麼關係?美麗的夜郎公主為什麼因為趙國而落淚?
寶鼎把趙儀抱在懷裡,一邊輕撫安慰,一邊對趙高笑道,“我和你叔父之間的秘密不要去探究,把它忘了。”
趙高急忙點頭,鄭重發誓。
“我馬上要出塞,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寶鼎說道,“離開咸陽之前,我給你引一條路,將來如何發展,就要靠你自己的努力了。”
趙高略感不安,隱約察覺到事情沒有自己想像的簡單。
寶鼎最初的想法也同樣簡單,但剛才一番深思卻讓他改變了主意。如果歷史軌跡不變,那趙高將要去太僕出任中車府令,由此進入秦王政的視線,並逐漸贏得了秦王政的信任,在帝國後期甚至兼任行符璽令事。
問題就出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