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一切,家康都經過了深思熟慮。開始時,他只想在江戶停留一兩個晚上,然後立刻西進,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可就在從小山返回江戶的路上,家康忽然改變了主意。
據云家康趕赴小山時,發現忘了帶令旗,因擔心影響士氣,行到粟橋附近,特意親手做了那面令旗。返回時,他見到手中的令旗,心中似有所思。
並非令旗有何不妥,而是家康開始反省:此次騷亂,自己究竟有無私情私憤?是否出於齷齪野心?若如此,此次出征就變得牽強,即使能夠換來一時安定,不定何時天下又會陷入動亂。尚未完成統一大業便先逝的信長公,妄圖遠征大明而積勞成疾的秀吉公……自己與他們又有何異?想及此,家康立刻把那面親手做的令旗扔在了竹林裡。
為避免有人生疑,家康才說“對付石田治部少輔之輩,根本用不著令旗”云云。家康本意是,只靠刀槍絕不能得天下太平,只有讓世人心服口服的“德”和順應天意的“真”,才能帶來真正的太平。
從扔棄令旗的那一刻起,家康的心境就愈發開闊起來。在小山時,無論對自己是否有利,他都毫無隱瞞把來自西面的訊息通報給諸將,甚至還誠心誠意勸告豐臣舊將莫要有任何顧慮,去留隨意……但諸將依然懼怕德川,懼怕他強大的實力,懼怕他昔日的輝煌戰績。因此,家康完全可以將他們逼上戰場。眾人被迫出戰,最終會帶來什麼後果,第二次出兵朝鮮時,家康就已領教過了。
甚至說,此次騷動其實也是由第二次出兵朝鮮引起。不但戰士之間不和,文派與武派之間也勢同水火。何況還有瞞報戰功、賞罰不明諸事,這一切,終於把已故太閣畢生之功拖入了派閥爭鬥的泥潭……
此時“令旗之主”非家康個人,必須是希求太平的天下蒼生的意願,必須是推動時代前進的滾滾洪流。即使家康在中途意外倒下,這種意願也應不受任何影響,繼續引導大勢洪流的前進方向,繼續揮舞著看不見的令旗……
悟到這個道理,家康才不急於出征,而是於八月十四向清洲派出使者村越茂助直吉。
見家康此舉,本多正信與其子正純甚是驚愕。他們已得到內報,福島正則等人何止是頻頻催促,甚至已經極為憤怒了:“時至今日,內府是否還對我們存有戒心?真是令人心寒!”
其實難怪。現在諸將都已集中到清洲附近,除了先鋒福島正則和池田輝政,黑田長政、細川忠興、中村一榮、淺野幸長、堀尾忠氏、京極高知、加藤嘉明、田中吉政、筒井定次、藤堂高虎、山內一豐、金森長近、一柳直盛、德永壽呂、九鬼守隆、有馬則賴、有馬豐氏、水野盛成、生駒一正、寺澤廣高、西尾廣教等人俱已集結,德川氏的本多忠勝和井伊直政以監軍身份隨軍……眾人無不翹首以待。
這種時候,竟派村越茂助直吉孤身前去,是何道理?本多父子豈能不大為驚詫?對於家康遲遲不出陣,正信思量之後,亦自有其理解。他以為,家康行事曆來謹慎,之所以遲遲不肯西上,乃是在仔細觀察前田利長、毛利氏吉川廣家、肥後加藤清正的一舉一動。事實上,家康抵達江戶之後,就已分別給這些人去書,與眾人保持著密切聯絡。但選派村越茂助出使,卻著實令正信意外。村越不僅胸無點墨、愚鈍頑固,還不善辭令,實在不適擔此重任,非要從他身上尋找一絲優點,恐怕只剩下他的忠厚正直。讓他去殺人,他定會真的咬住對方死死不放。這樣說或許有些過分,但他的確如此。
在目前這種形勢下,派往清洲的使節,最好是本多正信父子,連永井直勝都覺勉強。
“大人慾派村越茂助到清洲?”正信滿心疑惑道。
“是。他最合適不過。快把他叫來。”說著,家康向板坂卜齋招招手,讓他先寫書函。
本多正信只得去傳村越。正純則鬆了一口氣:原來大人早就想好了,一切都寫在信函中,根本用不著多費口舌。
選一個不善言辭之人,沉默寡言的村越自再合適不過了,即使他想多管閒事也是不能。可讓正純意外的是,卜齋備好紙筆之後,家康竟只有廖廖幾言:“今派村越前去。有事與其詳談。西進之事需從長計議。少安毋躁,委細自有口諭傳達。”
“就這些?”正純睜大眼,驚奇不已。
“這麼多足矣。”收信人為福島正則和池田輝政,家康署名畢,將書函封起來,交還卜齋。此時,本多正信領村越茂助來了。
家康道:“村越。”
“是……在……在。”村越緊張得有些結巴。本多正信恐早就私下對他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