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三成覺得自己越來越膽小了。同說服大谷刑部少輔時相比,膽魄已大不如前。那時的他激情滿懷,彷彿中了魔。他一直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把天下一分為二,與家康對抗。進展順利的話,不定還能戰勝家康。有一段時日,他甚至覺得,勝利已在向他招手。一切都照算計好的那樣,毛利輝元被成功誘出,上杉氏的直江山城守那邊也把火點燃了。只是,那把火卻沒有像他預計的那般,蔓延成熊熊烈焰。
毛利輝元態度曖昧,宇喜多秀家又不頂事,總讓人不放心。並且,上杉那邊也不像要進一步採取行動的樣子,小西行長亦逐漸被領內的事攪得焦躁不安。因為與小西的領地接壤的加藤清正、黑田如水,都在自己的領內虎視眈眈,盯著小西這塊肥肉。
三成覺得,從心底裡可以信任的,除去大谷刑部和安國寺惠瓊,再無別人。前田玄以已完全離他而去。淺野長政本當對家康抱有怨恨才是,卻讓兒子幸長隨軍東征,已徹底變成了敵人。眼前的增田長盛和長束正家,雖然文才出眾,但若帶兵打仗,卻連凡人都不如。而他們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些,暗中不時向家康獻媚。
若說起善戰之人,當數島津、長曾我部、小早川之輩,但他們之中哪一個會把身家性命都賭進去,誓死與家康一戰?其實也難怪,這次的主謀者乃石田三成,其他人無非都是他掌中的玩偶。問題在於,雖為主謀,三成卻無法直接作為主帥推進戰事。德川家康則完全是大軍脊樑,是指揮者,手握權柄……
儘管三成已感到長盛話中有些怨怒,但現在他連這些都懶得說了——一旦得罪長盛,那還得了?
三成故意使勁點頭,讓長盛去請惠瓊。事到如今,就是逼迫惠瓊,也要讓毛利把身家命運都給賭上,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輝元絕無其祖父元就、叔父小早川隆景那般萬人景仰的賢德,但能與家康比肩的,普天之下似再無別人,而能夠說服輝元的人,唯安國寺惠瓊。
長盛把安國寺惠瓊請來之後,三成便把長盛打發了下丟。
“今日三成要與大師進行一場賭上性命的較量。”三成笑道。惠瓊看了三成一眼,也笑道:“大致情況,老衲也猜到了。老衲早有準備。有話請直說吧。”他神態自若。
“既然大師心中有數,三成就不拐彎抹角了。”三成的目光立刻變成了利刃,向惠瓊靠近一大步。安國寺惠瓊依然面帶微笑。
傳說很久以前,安國寺惠瓊便是一個怪僧,已故太閣還是羽柴筑前守時,他就曾大膽預言,秀吉乃是“掌管天下的貴人”。如今,這個傳說又變了樣,說已故太閣是藤吉郎時,他就在三條大橋橋畔遇見了秀吉,說“此人有奪取天下之相”。也即是說,太閣還在悽慘落魄四處流浪時,他就已預料到太閣的前程了。他比已故太閣尚小三歲,早年所云純是信口開河。事實上,他並不是一個一心向佛的僧人。他野心勃勃,甚至讓黑田如水都穿上了法衣。
“信長的時代頂多堅持三五年。天下大權明年就回歸朝廷了。其後,國家又將破散,重整河山的大業,非藤吉郎莫屬……”
這是信長流放足利義昭時,進京的惠瓊家書的一節。從那個時候起,惠瓊就密切關注著普天之下,誰將執牛耳。後來,信長在本能寺遇難,惠瓊幫助秀吉實現了與毛利的議和。他一面謀求在毛利氏內部的地位,一邊向秀吉大肆獻媚。如今,他已領有安藝六萬石的安國寺,同時,又身兼京都東福寺住持,口中頌著佛經,打著慈悲為懷的幌子,不斷干預軍政,且自詡為明世事者。
面對三成咄咄逼人的鋒芒,安國寺惠瓊道:“老衲猜到,大人是想讓毛利大人出陣吧。”他來了個先發制人,輕笑不止。
三成繼續道:“大師可是中國地區武田一族宗主啊。”
“不錯,老僧雖為武田後裔,但已身歸佛門,老衲如今乃安國寺、東福寺住持。”
“哈哈,這些三成已知。天文十年三月,武田兵部大輔光廣公遭武將陶晴賢和毛利元就進攻,在金山城白盡而亡。大師乃光廣公之遺孤啊。”
“治部大人怎的提起了這些世俗之事?”
“不知為何,便想起這些。甲斐源氏的武田信光在承久之亂時立下軍功,被任命為安藝之守。既出身正統,也無怪乎有那般傳言了。”
“傳言?”
“安藝原本就是武田氏領地。但輝元祖父元就公,即是大師的殺父仇人……”
“不提也罷不提也罷。”惠瓊打斷了三成,“那都是些前塵往事了,連老衲都快忘記了,大人還提這些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