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切中了眾人的要害,如果讓皇帝出中旨,按理吏科可以封還,但不到萬不得已,做臣子的是不會去挑戰君主的權威的,尤其是這種皇帝還佔了理的事兒……難道你能讓做兒子的一直往死去的父親身上捅刀子?所以隆慶一旦想通了此事,那《嘉靖遺詔》也就離著湮滅不遠了。
“你卑鄙……”趙貞吉彷彿被踩著尾巴的貓,蹦起來道:“存心就是在報復徐閣老!”
“如果這道疏通不過,我還會再上一本。”高拱冷冷道:“到那時,有些話就不會像這本說得那麼含蓄了。”說著拍案怒視著張居正道:“當年大禮議,你是在場的大臣,應該再清楚不過,此案不過是楊氏父子及其代表的文官集團,抬出孝宗皇帝作幌子,力壓初繼大統、立足未穩的先帝,想要控制朝局所為;先帝不甘示弱,才聚集屬於自己的力量與楊氏父子強爭!此案根本只是權力角逐,哪裡涉及什麼對錯善惡?!”頓一頓,直白無情道:“而涉及此事的官員,大抵也只是效命於各自立場的爪牙口舌而已,都談不上是非根本,不過是一場無聊的口水仗罷了!又有何公理所言?”說著冷笑一聲道:“不知我把這些稟明皇上後,他會作何感想?”
“你想將君臣推向對立面?!”趙貞吉有警又怒道。
“我只是想告訴皇上真相罷了……”高拱淡淡道:“其實我也不是多事之人,所以才會叫停所謂的恤錄前臣。否則豈不說明大禮儀是錯的?那頒佈已久的《明倫大典》,是不是也該作廢,獻皇帝的神位,是不是也該移出太廟呢?讓皇上如何再到太廟祭祀祖先?這大明朝皇帝還有權威嗎?!”
一連串讓人無從置辯的發問,徹底控制住了局勢,就連趙貞吉也不得不承認,徐閣老當初那樣做,確實會給人留下口實,自己想幫著說話都無從說起。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恤錄可以停下,但《遺詔》不能否定。”頓一頓,他瞪著高拱道:“不管你怎麼說,那東西的名字叫《嘉靖遺詔》,它以先帝的名義頒佈,在世人眼中便就是先帝的遺命,你口口聲聲說要使皇帝避免不孝,那就更沒有道理去反對《遺詔》了!”
那一刻,高拱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鬱悶,他無法轉頭就否定自己的說辭,只得艱難的點頭道:“好吧……”
最終,在雙方妥協之後,停止恤錄的命令,只是以上諭的形式,僅在吏部官員內部通行曉諭,沒有變成聖旨,見諸公眾輿情。
但是紙裡包不住火,何況紙也沒有包火的意思。很快,高拱此舉便為朝野上下所知,其結果也就也想而知……只要知道徐階靠著踐行《遺詔》收攏了多少人心,令多少官員感恩戴德,就會知道高拱捅了多大的馬蜂窩。
霎時間朝野上下一片譴責之聲,尤其是那些靠著《遺詔》起復的官員,以及得到優待的‘忠良後人’,更是把高拱當成是徹頭徹尾的奸邪小人。就連文壇盟主王世貞也激烈的批評道:‘徐閣老是出於體恤忠臣的目的,才託先帝的名義對得罪諸臣給予贈蔭,從而一掃汙濁,使海內空氣為之清新,最為收拾人心機括。而高閣老卻強詞奪理地想要中傷徐公,一併傷害剝奪那些忠臣善類的權益,用心何其狠毒!’雖然因為他爹王忬也是靠著《遺詔》平反,所以王盟主說話的立場鮮明瞭點。然而作為當時最有影響力的文人,他的話不啻於點燃了群眾的怒火,一時間群情洶洶,每天都有一大幫人堵在高拱上下班的路上,用臭雞蛋、豬尿泡招呼他的轎子。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裡,錦衣衛不得不加派人手,每當高拱出行時,都先清街封路,以免有人恨極了,扔過來的是掌心雷、火油罐之類的玩意兒。
對於高拱的處境,沈默深表擔憂,曾經提出要替他斡旋一下,消除對立的情緒……之所以用‘斡旋’兩個字,是因為那些人大都是徐階的死忠,本身對沈默就有成見,所以不可能買他的賬,只能採取迂迴的方式。
然而高拱對沈默道:“不用,你接著看戲就成了。”說這話時,沈默分明從他眼裡,看到了濃濃的戰意,不由暗罵一聲:‘高瘋子,還沒玩夠啊!’
高拱確實還沒玩夠,準確的說,他才剛剛玩上癮呢。
果然,僅僅數日之後,高拱便又找到了機會……
秋天是落葉滿地的肅殺季節,也是一年一度處決犯人的日子。按例,刑部會將本年待處決的死囚名單送到內閣,票擬之後,由皇帝勾決……以示生殺予奪,均處於上。但內閣大佬們關心的國家大事、財政收支,而不是那兩京一十三省的上千名待決死囚,密密麻麻的幾頁名單,誰也不可能瞭解,上面哪個該死,哪個不該死。所以之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