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扭不過大腿,陸光祖只好照做。然而他低估了高拱對皇帝的影響力,更低估了高拱的政治敏銳度……僅僅等了兩天,便得知了皇帝照準高拱所請的訊息!暗暗吃驚之餘,也不由不感嘆,這大明的天,果然是要變了!
其實很多人都低估了高拱的政治智慧,簡單直接的手段,是因為他審時度勢,知道自己已經用不著打太極了,見誰不順眼,直接板磚伺候就成,所以懶得去做作。其實這位當今帝師貌似粗豪的外表下,實際上卻有一顆明察秋毫之心,他已經敏銳看出,雖然隆慶當初是支援《遺詔》的,但兩年之後的今年,帝心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這道理不難理解,兩年前的隆慶,剛剛繼承皇位,還沒有完成,從一個擔驚受怕、受盡委屈的皇子,到唯我獨尊的皇帝的心理轉變。當時他滿心所想的,就是報復自己的父皇,補償曾經的苦難。所以才會同意那份把先帝從頭到尾、徹底否定的《嘉靖遺詔》面世。
然而兩年過去了,隆慶已經徹底完成了心理轉變,雖然仍然荒淫怠政,但誰都不能否認,他已經可以站在一個皇帝的立場上,成熟的看問題了。那麼徹底否定自己的父皇,就成了給皇家抹黑,讓外人笑話他們父子了。無論如何,皇家的顏面最重要,所以隆慶必然會後悔,當初為何會頭腦一熱,答應和徐階一起埋汰老爹呢?繼而連當初攛掇自己的徐階,也會一起恨上了……我年紀輕輕不懂事,你身為託孤閣老也不懂事?就這麼誘拐著我行此不孝之事,到底是何居心?
高拱正是牢牢抓住徐階對先帝的不敬這點,打著為先帝鳴不平,為當今避免不孝之名的旗號,絕對勝算在握!
第八三六章 最後的亂鬥(上)
高拱在《正綱常定國是以仰裨聖政疏》中,對於先帝的種種溢美之詞,肉麻之極,未必出自他那顆粗獷的本心。不過此疏對於抑制恩蔭冒濫、挽回帝王尊嚴來說,確有奇效。然而,其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之舉,又能瞞得過誰?
當這份奏疏被送到內閣時,得知了其內容的眾閣臣面色都有些怪異……閣員中,李春芳、沈默、張居正、趙貞吉,這超過一半之數,都算是徐階的學生。現在高拱公然否定徐閣老最得意的《嘉靖遺詔》,這跟徹底否定徐階,又有何區別呢?
甭管私下裡和徐階勢成水火還是你死我活,但無論如何,在這公開場合上,他們是決計不會跟高拱站在一起的,甚至不得不說幾句維護徐階的話,以免被人恥笑……但是,誰敢跟高鬍子放對?還想不想要吃飯的傢伙了?
李春芳的目光從那道奏疏上移開,看看自己下首空著的位子,不禁暗罵道:‘沈拙言這個滑頭,顯然是早知道了風聲,竟然借出城巡視京營之名,缺席了今日的早會,卻要我等避之不及……’面對著棘手的難題,身為首輔竟然羨慕起溜號的次輔,傳出去真叫人笑掉大牙。
張居正那邊也是暗暗埋怨,你老高就算要立威風,也得先跟我通個氣吧?這下弄得我措手不及,可如何是好?
至於陳以勤和高儀,見當學生都不替老師說話,當然更會心安理得的裝啞巴,就看這出戏怎麼往下演。
眾人的目光,不由都投向了那位唯一能與高鬍子抗衡的那位身上……
只見趙貞吉黑著臉、眯著眼,顯然在強壓著怒氣,果然到了爆發的邊緣。
“那麼沒有意見的話,”高拱卻對公牛狀的趙貞吉視而不見,朝著今日執筆的陳以勤道:“老陳你就票擬吧,我說你寫……”
“擬個屁!”高拱話沒說完,感到被無視了的趙貞吉,終於憤然拍案而起,大聲叱責道:“這麼幹,和宋代的奸黨碑有什麼區別?!”所謂‘奸黨碑’,又稱為‘元祐奸黨碑’,是北宋徽宗命奸相蔡京,將反對王安石變法的司馬光、文彥博、蘇軾、黃庭堅等三百零九人刻在碑上,頒行天下,從此再也無人敢出來指斥朝政。趙貞吉用奸黨碑作比,自然就是把高拱比作蔡京了。
言畢,趙貞吉意欲拂袖而去。
見趙貞吉如此剛烈,一言不合,竟要抽身而去,高拱只好走出自己的位子,上前伸手把趙貞吉留住道:“何必如此呢,萬事好商量……”看來橫的怕愣的,這句話一點都沒錯。
趙貞吉也覺著,自己要是拂袖而去了,豈不正中了高拱的奸計,於是哼一聲,轉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在那裡不看他一眼。
高拱也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乾笑一聲道:“這份奏本皇上已經照準了,內閣若不票擬的話,豈不是要逼著皇上出中旨?”說著看看眾人道:“鬧大了的話,對我們內閣的威信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