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話說了還不到兩年,怎麼孩子先沒了呢?沈默一時有些無法接受,心情頗為沉重,便問海老夫人,孩子是怎麼沒的。
“唉……這孩子命不好啊,”海老夫人眼圈發紅道:“年前淮河發大水,汝賢帶著人在堤上忙了一夏,還是死了不少人,到秋裡又發時疫。下面縣裡成片成片的百姓倒下了。汝賢便集合府城裡的大夫,領著他們下鄉除疫,一去就是幾個月。就在這時,阿囡也病了,結果滿城找不到個好大夫,胡亂找廟裡的和尚開了點藥,沒想到越來越厲害。去跟汝賢說,他卻不放大夫回來,讓把阿囡送過去,結果一路上顛簸、又受了風寒,到了那裡也沒救過來……”說到這,吧嗒吧嗒掉起淚來。
這時候海瑞正好端著茶進來,聽到母親的話,深深的低下了頭,將茶盤擱在榻上,跪坐在下首,還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見氣氛越發低落,沈默強笑道:“人都說孩子是天上的精靈,一定是阿囡太可愛了,上帝不得舍,又把她叫回去了。”
海老夫人聞言勉強笑道:“您是天上星宿下凡,說的一準錯不了。”說著看一眼海瑞道:“汝賢,這樣也好,富養閨女,窮養兒子,阿囡跟著咱們家受委屈了,老天爺才不讓她跟著咱們了。”明知道是安慰的話,她還是願意相信。
海瑞也點點頭,才鬆開了緊握的雙手。
吃過一頓富有海家特色的午餐,老夫人便回屋歇息去了,海瑞請沈默書房用茶。
兩人來到書房中,海瑞又泡了壺茶,沈默輕啜後,有些意外道:“好茶啊……”他可是品茶的行家,這是雨前龍井,對海瑞來說,已經十分奢侈了。
“這是震川公過年送來的,一直沒喝。”海瑞淡淡道:“大人若是喜歡,就全拿去吧。”
沈默呵呵笑道:“這雖是好茶,卻不稀罕,市面上還能買到,你喝了就是。”
“不喝,”海瑞搖頭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你呀……”沈默飲一口亮黃的茶湯,搖頭笑道:“說你什麼好呢。”
“不要說我,還是說說皇帝吧。”海瑞黑著臉道:“皇帝南巡一次,沿途百姓便大傷元氣,不知多少人家因此破產,不知多少貪官因此暴富,這都是常識了,你們這些天子近臣,怎麼就不勸諫呢?”
“勸了。”沈默苦笑道:“但皇帝已經著魔了,誰勸誰倒黴,血濺三尺都擋不住,勸也沒有用。”
對於當今嘉靖皇帝的事蹟,海瑞雖然未在帝側,卻也有所耳聞,知道這位為剛愎自用、唯我獨尊的主,不由氣憤道:“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呵呵,剛峰兄,”沈默笑著勸道:“這種話咱們私下說說,可不能到處亂講。”
“還用我到處講嗎?”海瑞冷笑道:“我大明邊患連年不斷、水災旱災無時不有,天下官吏卻貪汙成風,賦稅徭役越來越重,以至民不聊生,難以為繼!故天下有民諺曰:‘嘉靖者,家家皆淨也!’民怨沸騰若斯,皇帝卻一味沉迷道教,根本無心政事!更可悲的是,皇帝一路南巡而來,處處粉飾太平、歌功頌德,可曾有讓皇帝看到我大明朝的真面目?沒有!當官的們都在當權者卻被窩裡睞眼睛——自己哄自己!”說著重重一拍桌面道:“如此,我大明亡國之期不遠矣!”
沈默知道海瑞是個憤青,對國事一肚子不滿,但還是覺著臉上發燒,有些尷尬道:“其實,皇上也意識到這些問題了,這不勒令嚴閣老退休,還把嚴世蕃流放充軍……”
“這是懲罰嗎?比起他們犯下的罪孽,這是絕對的優待!”海瑞冷聲打斷沈默道:“而且江南誰不知道,嚴世蕃根本沒到雷州去,途徑南昌便稱病住下了,再沒人過問、也沒人催促,這是發配充軍,還是護送他光榮退休?”
“這個嘛……因為嚴家父子掌權二十年,牽扯比較大,所以還不能強硬的對待他們,不然後果可能無法收拾,”沈默輕聲道:“沒看見徐閣老首揆後,開始有步驟的處理嚴黨分子了嗎?從去年至今,已經有二十多名嚴黨骨幹落馬了。”
“就是把嚴黨全換下來又怎樣?”海瑞卻不以為然道:“朝廷風氣不正、權臣阿諛獻媚,換上去的徐黨,又會重複嚴黨的路子,因當官而發家致富、造福全族;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嚴黨繼續幹著呢,至少他們沒那麼飢渴了。”
“那你說怎麼辦?”沈默也鬱悶了,他知道海瑞說的是實情,但在這皇權社會下,又該如何去解決?
“是的,現在查處了嚴家父子,還有一些骨幹,但你我心知肚明,徐閣老不可能再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