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但心裡卻如熨斗熨過一樣舒坦,呵呵輕笑兩聲,才對侍立在一旁的馬典史笑眯眯道:“給沈……搬把椅子。你叫什麼,可有表字?”這話卻是問沈默的。
“學生沈默,因既未曾進學,又未及弱冠,是以並無表字。”沈默輕聲道。
“哈哈好,等你遊庠之日,本官親自為你賜字如何?”李縣令和善笑道。
“學生榮幸萬分。”沈默滿臉感激道:“一定發奮讀書,爭取早日進學。”心中卻疑惑萬分道:‘都說這時候最重官威,這縣令怎麼如此和善?’這就是他孤陋寡聞了,不明白這大明朝等級森嚴,站在最頂端的便是士林中人,或者說是‘士人階層’也不為過。
這個年代計程車人不是古時候的貴族,單單是指讀書人,因為只有他們才能考中科舉,進而登上廟堂,出將入相,成為執掌國家的群體。所以這些人彼此視為同類,自命清高,瞧不起其它行業的從業者。說句大不敬的話,甚至連這大明朝的皇帝老兒,他們都隱隱有些瞧不起。
當然,這話沒人敢說,可確實從某些奏章,某些應對中,可以清晰感受出來。
士人就是這樣一群自命不凡的傢伙,雖然他們既相互傾軋,又相互扶助,但在‘獎掖後進、栽培新人’這一條上,絕對是出奇的不遺餘力,極少有嫉賢妒能的情況出現。
為什麼?肯定是有好處他才這麼幹的。什麼好處?比如說沈默考中秀才後,便不再稱李縣令為堂尊了,而是稱為‘先生’。而在這個時代,從某種程度上講,父子不如師生親啊……
當然,大多數時候,上位者都對後進新人擺出一副‘嚴師’架勢。現在李縣令如此和藹,也可能是因為他長期怠於政務,與文人墨客為伴,悠遊于山水之間,對青年俊彥更加親近吧。
沈默就算再聰明,對這個時代的一些潛規則,也不可能無師自通,這些東西還得日後自己去參悟。
這時候,馬典史搬了把椅子過來,沈默望向李縣令,見他點頭便擱了半拉屁股在上面,心說正題來了。
誰知那李縣令渾沒有單刀直入的興致,而是笑眯眯的問他幾歲進學,讀了幾年書,待聽到沈默參加過縣試,卻因為母親過世而不得不棄考,很溫和的勸勉道:“晚兩年也好,年少得志就免不了少年輕狂,到頭來是要栽大跟頭的。”
沈默肅然道:“學生受教了。”
“現在還上學嗎?”李縣令笑問道。
“去年家母病後,”沈默無奈的搖搖頭道:“便沒再去過學堂。”
“學業怎能荒廢呢?”李縣令頗為不悅的皺眉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謝堂尊教誨。”沈默趕緊拱手道:“雖然未曾跟先生學習,但學生依舊在家苦讀,未嘗有一日敢懈怠。前些日子沈家老爺又恩准學生去族學繼續學業,只是……”
李縣令正頻頻點頭,見他突然面露悽容,不由問道:“只是什麼?”
“只是苦了我那父親……”沈默的眼圈說紅就紅,語帶哽咽道:“為了供學生讀書而放棄學業,還放下尊嚴上街賣字,飽受異樣眼光,還被同行嫉妒,找人打傷了他,可憐我那爹爹筋折骨斷,已經臥床不起了……”說著便嗚嗚痛哭起來。
他這一哭不要緊,李縣令也是一陣陣心裡發酸,眼圈子通紅通紅,淚珠子險些跟著掉下來。
馬典史張大嘴巴看著這一幕,心說:‘怎麼對著哭上了,哪有這麼審案的?’
沈默也驚了,暗叫道:‘乖乖我的媽呀,這位大人也太多愁善感了吧。’哪有不趁熱打鐵的道理,便添油加醋,將沈賀為了救他,屈膝去求醫館,去求沈家,又把糧食省下來給他吃,一頓只吃三個豆的故事,繪聲繪色的將給李縣令聽。
一位對兒子充滿愛、富有犧牲精神的慈父,便浮現在李縣令的眼前……那不是沈默的爹,而是他李縣令的爹。他李朋程的父親也是個為了兒子放棄科舉的秀才,一輩子都是為了他而活著,卻在他高中前三年,便先一步去世了。
世上什麼最悲哀?子欲養而親不待。
李縣令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辛酸,以袖掩面,無聲痛哭起來。
沈默這才住了嘴,陪著李縣令一起抹淚。馬典史也不敢閒著,在那拼命擠眼,擺出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好半天李縣令才止住哭,一抽一抽的吩咐道:“馬風,去賬房支取二兩銀子……不,五兩銀子給沈默。”馬典史更鬱悶了,好麼,倒找錢開了。但哪敢怠慢,趕緊屁顛屁顛的往前院跑去。
第二十八章 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