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麼強大的實力,您卻從來不用,也不展示自己的力量。這讓我想起了那位三年不鳴的楚莊王,他是為了一鳴驚人,成為天下的霸主。”餘寅像一團火,像一束光,照亮了沈默心底最深處的隱秘:“那麼您的目地是什麼?位極人臣,宰執天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四年以前,您完全可以名正言順的接任首輔之位,但您卻非讓我費盡心機,幫高拱起復,然後把首輔之位拱手相讓。這種高風亮節,令天下人擊節讚賞,卻也讓屬下費解,首輔之位你不想要,卻又拼命的暗中積蓄實力,您到底要什麼呢?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高的位子又是什麼呢?”
作為沈默真正的心腹之人,餘寅實在太瞭解他了,以至於他任何的解釋都蒼白無力,只有面對本心一途了。憤怒得盯著餘寅半晌,沈默突然一拳搗在他的肚子上,惡狠狠的罵道:“你要逼我殺了你麼!”全不似平日的斯文模樣。
餘寅應聲倒地,身子像蝦米一樣在巨石上蜷著,卻嗬嗬笑起來,斷斷續續道:“當年我抗命殺了胡宗憲,便說過,這條命是大人的了,您隨時都可以拿去!”說著強撐著爬起來道:“但我知道,除非我背叛大人,否則我只會在您大業已成,或者您要放棄的時候死。現在,顯然不是時候……”
“你太自作聰明瞭。”沈默冷冷望著他道:“我對你們,向來是開誠佈公的,還記得當年初見,我給你們的書,和你們說過的話麼?”
“永生難忘。”餘寅點頭道。
“那就是我的目地。”沈默不再看他,將目光投向了藍黑色的夜空:“從來也改變過。”
“可是那也一樣是不臣啊!”餘寅搖頭道:“您現在可以不承認,但早晚都得走到那一步!”
“不會的。”沈默望著遠處已經只剩下個輪廓的昭陵,彷彿像是對大行皇帝發誓道:“皇帝姓朱,永遠不會改變……”說完低嘆一聲道:“歸根結底,你們都認為我不會成功。十嶽公勸我見好就收,抓住眼下十年,就算對天下仁至義盡了;你卻攛掇我當曹操……”餘寅剛要開口,卻被他抬手攔住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但我也不是感情用事。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這兩條路都走不通。按十嶽公的方法,十年以後就是我的死期,當然我不一定死,那條船還泊在天津衛呢。但是我之前的重重努力,必然會被全盤推翻,那樣給國家和百姓的傷害,足以亡國。按你的方法,我直接就死定了……你看看這天壽山,九位先帝的陵寢,還有南京那位太祖皇帝,二百多年的朱家江山,早就已經是天經地義的了。”
“哪有千載的王朝……”餘寅不服氣道。
“是,一個朝代註定會滅亡,本朝也不例外,農民起義可以亡了它,外族入侵可以亡了它,甚至武將作亂也有可能亡了它。”沈默沉聲道:“天下誰人都可以造他的反,但唯獨我不行!天下誰不知道,我沈拙言身受兩世皇恩?沒有世宗皇帝,就沒有我這個六首狀元,沒有他的不第超擢,我也不可能節節高升,才在而立之年,就位列臺!閣更不要說大行皇帝,天下誰不知道我是他的‘驂乘’之臣?天下誰不知道,是他容得下我,我才能出將入相,加封太保!”頓一下,深深一嘆道:“我沈默得到了異姓臣子能夠得到的所有的榮寵,又是先帝的託孤之臣。天高地厚之恩,何嘗不是我一生的枷鎖呢?如果我敢造反,必然會被天下人視為忘恩負義的禽獸,正人君子與我勢不兩立!你熟讀《二十一史》,何時聽說過,道義上失敗者,能贏得天下的呢?”
“李世民、趙匡胤。”餘寅已經動搖了,卻有些不服氣道。
“天下,是李世民打下來的,他為何坐不得?”沈默輕嘆一聲道:“至於趙匡胤,那是亂世草頭王的五代,實力才是硬道理。從朱溫滅唐到趙匡胤登極,不過區區五十年時間,中原經歷了五個朝代,平均十年就改朝換代一次,人們早就習慣了皇帝像走馬燈一樣換,所以他才能欺負得了柴家的孤兒寡母。但大明朝已經立國二百餘載……還是那句話,你看看這天壽山,埋了多少代朱家的皇帝,這就是人心向背,這就是天經地義……”
“……”餘寅終於認輸了,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道:“看來大人已經深思熟慮過了,我的見識確實不行,還是聽您的吧。”頓一下,有些解釋的意味道:“我是聽說十嶽公親自到文淵閣去說服,您似乎也沒反對,所以才擔心您會按兵不動的。”
“我說過,十嶽公也是為我好,他想讓我走最穩妥的一條路,”沈默輕輕搖頭,聲音低沉道:“他今年七十了,就像我們的父輩,老人總是希望他的後輩能安全一些,不願意我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