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已經出不去宮了,王寅便耐心的等著他想通,過了不知多久,才聽沈默悠悠道:“先生怎知,張居正的作法就一定是對的?”
“如果大人不插手的話,”王寅不禁暗歎一聲,道:“我相信他至少能當十年太平宰相,足以揮灑平生之志了。”
“那十年之後呢?”沈默追問道:“還能長盛不衰麼?”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王寅輕嘆一聲道:“有這十年時間,足夠做你想做的事了。至於十年之後,人非聖賢,誰能看的那麼遠呢?”
“……”沈默再次沉默了。
所有人都一夜無眠,苦捱到了天亮。幾位內閣大臣剛在議事廳坐定,準備開會,就有換了白色孝服的太監進來報信,哭著說,隆慶皇帝已經於今晨龍馭賓天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四位閣臣仍不免抱頭痛哭一番,只是其中多少真情、幾多假意,就只有自己知道了。而且真正的悲痛,都已經在昨日裡宣洩過了,即使是如喪親子的高閣老,也沒有像昨天那樣哭得氣絕,等到換上青衣角帶的喪服,去瞻仰了隆慶皇帝的遺容回來,已經都擦乾了眼淚,強忍著悲痛籌備治喪了。
這種國之大禮,都有成規,尤其是六年之前,大明朝才剛送走一位先帝,當時的臣子還俱在朝堂,自然是一切如儀,並不慌亂了。通政司立即八百里傳郵,把訃告發布全國;禮部按照祖制制定一應喪禮、內閣大臣議定大行皇帝諡號‘弘天達道淵懿聖德顯文桓武弘孝景皇帝’,廟號高宗;全國各地衙門就地設靈堂致祭,不必來京……
隨著一道道廷寄從內閣發出,先是京城,然後是各省會、府城,直至縣城、鄉鎮,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老百姓捨不得這位年輕的皇帝,雖然他總是被大臣罵做好色荒淫,不理政事。但百姓們不計較這個,他們能真切感受到的,是所繳納的稅賦輕了,自己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過了,北方的百姓能吃上飯了,南方的百姓甚至有肉吃了;尤其是一南一北,邊疆的百姓,終於不用再時時擔心兵災,可以安居樂業,享受生民之樂了。這些事情,雖然都不是皇帝親力親為,但都在他的治下實現了,所以百姓們承他的情,把功勞都算在他的身上……
神州大地,兩京一十三省,家家設祭,人人戴孝,停止一切婚嫁宴樂,所有紅色都被白幔遮住,全都沉浸在令人悲痛的國喪之中。作為在京官員,更是要垂範天下,除了兵部之外,其餘衙門的官員,放下手中的一切活計,一律到午門外參加一連七日的跪祭儀式,一個個水米不進,哭得腸斷氣絕。
在高拱的操持之下,大行皇帝的一應喪禮,自然以最高規格,絲毫無差的進行著;然而與此同時,另一項重要的大禮,也在緊張的籌備中。那就是新皇帝的登基大禮。
皇帝自稱孤家寡人,其實是有道理的,活著的時候高處不勝寒,沒人能真正的親近;死了之後,雖然喪禮隆重,卻享受不到兒子的守制之理。事實上,皇太子非但不用等三年,反而得立即登基,一刻都不能耽擱。因為,國不可一日無君……
高宗皇帝駕崩的第二天,即隆慶六年七月十六日,禮部就按規定上了《勸進儀注》;三天後,又組織文武百官、以及軍民百姓在午門外上表勸進。懇請皇太子早日即帝位,以安天下人心。
皇太子還太小,自然無法親自諭答,不過就算可以,也用不著他費腦筋,因為一切都必須嚴格按照禮儀來。於是內閣代擬道:“覽所進箋,具見卿等憂國至意,顧於哀痛之切,維統之事,豈忍遽聞,所請不準……”意思是,我知道你們的好意,但我爹剛死了,我實在不願討論大統之事,所請不準。
你要敢說,好吧,那就讓別人當,保準太子爺能滅你滿門。歸根結底,這只是個程式,好像馬上就答應,顯得太迫不及待了似的。因此如是反覆了兩個來回,到了七月二十二日,太子身著孝服來到承天門上,接受百官和百姓的第三次勸進,這才勉為其難答應下來,宣旨道:‘卿等合詞陳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懇。天位至重,誠難久虛,況遺命在躬,不敢固遜,勉從所請……’說得好像多不情願似的。
不過對於大明朝第十四任皇帝,年僅十歲的朱翊鈞來說,當皇帝,確實是一件折磨人的事。他還沉浸在喪父之痛中無法自拔,就必須馬上記牢那些枯燥乏味的繁文縟節。因為事不宜遲,他一答應登基,欽天監便馬上報來選定的吉日,七月二十五,大行皇帝的頭七後僅僅兩天……
一切都在緊鑼密鼓中進行,包括太子在內,所有人都忙得忘了悲傷,更沒有功夫勾心鬥角,只想著自己的差事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