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大太監正在他這裡喝茶等著,見他進來,把門關上後,眾太監笑道:“今日你可是首功,把皇上的脾性摸得太準了,幾根菸就解決問題。”
“其實不用我刻意給,皇上一天就要抽六十多根菸,”客用卻笑不出來,面色憂慮道:“幾乎是一根接一根,甚至晚上睡著睡著覺,都得起來抽……”
眾太監也擔憂起來,見過煙癮大的,可這也太離譜了。
“而且,我們這些外行都知道,皇上亢燥,就是抽這種煙所致,可太醫愣是不承認。”客用道:“而且愣是診斷為腎虛火旺,需要瀉火,便給皇上開了一副藥性很強的瀉藥。結果,皇上服藥之後,一晝夜連瀉三四十次,支離於床縟之間,幾近衰竭。這幾日才剛見好。”
“這有什麼稀奇的。”孫海撇撇嘴道:“皇上吸這種煙,已經有三年了吧?那個崔太醫,給皇上診脈也有四年多了吧?這麼長時間,他卻沒發現這煙有害。現在說出來的話,第一個下詔獄的就是他!”
“不會讓皇上戒了麼。”一個老太監道:“我原先也抽過一陣子,後來咳嗽的難受,就不抽了,也沒多想啊。”
“說得輕巧,”孫海撇撇嘴道:“你是沒見過皇上煙癮發作,只要一時接不上,就渾身打擺子,鼻涕眼淚的往下流。再拖一會兒,就拿頭撞牆,亂踢亂咬,太恐怖了。”
“那該怎麼辦啊?”客用愁容滿面道:“我看皇上的樣子,可真是揪心。哥哥們,咱們可都是皇上的老人了,說句不吉利的話,一旦要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們這些人全都得靠邊站。”
“想轍唄,”司禮監的一個秉筆道:“到處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方子,能讓皇上戒了這個煙,要麼身子骨能好起來也行。咱們不妨放出風去,我想肯定有的是,想要立這個功。”
“只能如此了……”這也是客用的目的。
兩天後,內閣便接到了諭旨,曰:“朕前日頭暈目眩,召卿面諭之事,難免有欠周詳之處。且礦稅等項,因邊牆、壽宮未完,帑藏空虛,權宜採用。見今國用不敷,難以停止,還著照舊行,待大工完成,該部題請停止。其餘卿再酌量當行者擬旨來……”
一切變故,都發生在短短的兩天內,三位閣臣彷彿是作了一場春夢,醒過來又回到了比地獄還殘酷的現實中。他們當然不能這麼算了,馬上具摺奏道:‘前恭奉聖諭,頃刻之間,四海已播。成命既下,反覆非宜,惟望皇上三思以全聖德!’
萬曆很快寫條子出來,只有五個字道:‘朕所言何者?’
“……”閣臣們徹底絕望,是啊,一切都是我們意會,皇上可沒言傳啊。
再要求見,萬曆都以病重為由拒絕,傳旨讓他們等聖體稍安再說。
三人只好失魂落魄的轉回。
萬曆皇帝的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像一盆無情的冰水,將朝臣心中剛剛萌生的一絲希望,澆個透心涼。官員們憤怒了,不僅指責皇帝,更對沒什麼錯處的內閣大臣橫加指責。
內閣諸位的壓力大極了,都不敢回家,連日宿在內閣值房中。
接下來幾日,內閣接連線到各起義府、州、縣城發來的請罷礦稅公疏,各省督撫、巡按也前後交章為地方請命。至臘月二十日,共收到五百一十七份這樣的請願書,每一份都比書本還厚。
其實正文只有薄薄的一頁紙,其餘九成九的厚度,都是請願計程車紳商人、乃至普通民眾的簽名,每個簽名上,都按了鮮紅的指印,看起來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每一本奏疏,就是一處的民心啊!五百一十七份奏疏,就是全國一半城市的民心啊!
民心盡喪,就在眼前了……
三位閣臣當場失聲痛哭起來。
哭完了,他們讓人抬著這些奏疏,到皇極門前遞牌子求見。
守門太監不耐煩道:“皇上吩咐了,除非有旨,外臣不得覲見。”
“你看看這個!”王家屏是個暴脾氣,雙目通紅的指著身後道:“這每一本奏章,皆是大明一個府縣的民心,稍有閃失,民心頓失,皇上便失其民、失其土,難道你們幫人也敢攔著?!”
守門太監果然被唬住了,說諸位大人值房喝茶,奴婢這就去通稟。
一直等到過午,才等到皇帝的召見,但只是見首輔申時行一人。二位王閣老看著申時行,目光中的意蘊再明顯不過。
“放心吧,這次不成功,我就死在裡頭。”申時行整整衣冠,一臉決然而去。
這次面聖,萬曆的精神要稍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