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羽也剪除了大半,剩下的也偃旗息鼓,苟延殘喘。為什麼自己還是感到窒息般的無力呢?
答案就在尚未遠去的歷史中,他雖然熟讀列祖實錄,但並不能認識到,或者不願意接受這樣一個現實,那就是他坐在列祖所坐過的寶座之上,但他的權力,已經和他的前代不同了。
他的祖先,一言一行都被視為金科玉律,為臣子們不折不扣的執行,甚至將其言行奉為絕對的道德標準。而他卻是在他的臣僚教育之下長大的。他的責任範圍乃是這群文臣們所認定的,任何超出認定範圍的行為,都會被視為無道之舉,會遭到文官們的集體牴觸。
這種變化儘管在形式上保持含蓄,實質上卻毫不含糊。原因是開國皇帝建立了本朝,同時也設立了作為行政工具的文官制度,是這個國家的權力核心。而今天的文官卻早已成熟,他們早就從皇帝手中接過了實際的權力,他們才是這個國家的權力者。
每個官員的產生,都要經過十多年懸樑刺股的苦讀,然後經歷最嚴酷的層層選拔……不要聽信那些科場失意者對科舉的抨擊,那都是因為吃不到葡萄才說葡萄酸。這只是具備了做官的資格,當上官之後,還是不能鬆懈,除了定期的考察,平時稍有不慎,還會招致言官的彈劾,弄不好就前途盡喪,就在這種嚴苛的條件下,還得做出成績,才能一級級往上爬。沈默的爬升速度已經是極限了,也用了將近二十年,才有資格站在皇帝面前。
絕大多數人立不了那麼多大功勞,三十年就算很快的了。不是頂尖的社會精英,絕度走不到這一步,早就被優勝劣汰下去了。幸虧這樣的一群人從來都心不齊,把大部分精力用在互相掐上了。要是他們齊心協力,想要把皇帝趕下龍椅,是一點難度也沒有的。
而皇帝只是因為恰巧生在帝王家,又恰巧是他爹死的時候最大的兒子,便成為了天下的至尊,並不是經過優勝劣汰決出來的。而且為他們樹立三觀的老師,正是那些成了精的大臣。大臣們自然會按照自己的需要,塑造未來的皇帝——他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個性平淡的君主作為天命的代表,其任務就是代表他們行使權力的合法性,以及在政治無法解決時,做出不偏不倚的裁決,應該做到寓至善於無形。
說白了,就是皇帝最好毫無主見,且從不插手具體的政務,只需要經常演習各種禮儀,以彰顯王朝統治國家的合法性,就是最好的皇帝了。因此從成祖以後的皇帝,無論是仁宗、宣宗、英宗、景宗、還是憲宗、仁宗,都基本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能做到剋制自己的慾望,保持謙抑溫和,聽憑文臣們的擺佈。他們越是這樣,文臣們就愈是稱頌他為有道明君,他們也就越發被束縛住手腳,直至任憑臣子們擺佈。
就連以荒淫無道著名的正德皇帝,一直追求也只是個人的自由,對於那些束縛他的規章制度和討厭老頭子,他也只是想方設法的逃避,卻從沒想過去破壞。歸根結底,他也是老頭子們教出來的學生,只是青春期太長,叛逆心太強罷了……
唯一的例外是嘉靖皇帝,這個由藩王入繼大統的野孩子,沒有接受過一天皇家教育,自然也沒有被灌入謙抑溫和的因子。在他的眼裡,皇帝就是無上的權威,而沒有任何自我壓抑的義務,他希望能夠控制所有的權力,不受任何限制。
恰巧他可以算得上,有明一代智商最高的皇帝,有著前任們難以比擬的政治天賦。憑藉著絕頂的智慧和權謀,他相信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僅憑自己的天賦與能力,就能操控一切,他也以為自己做到了。但歷史能夠證明,他錯了!一個人的力量再強,也是無法對抗社會規律的,所有敢於挑戰規則的人,都將受到規則的懲罰,無人例外。
嚴家父子便已經悄悄的竊取了他的威柄,在他把他們當做提線木偶的時候,自己也做了他們的木偶。而在生命的晚期,他已經清晰感受到了那股強大的反撲力。他的慾望已被抑制,他的權力也被奪走——徐階以及他所代表的文官集團,已經凌駕於世間所有強權之上,包括嘉靖皇帝的皇權。
正是嘉靖皇帝的倒行逆施,讓大臣徹底不再對皇帝報以幻想,將與皇權的博弈,看成事關存亡的大事。文官集團對臣權的追求,已經從無意識向有意識轉變,這直接著皇帝的時代即將結束,文官的時代即將到來。但徐階只是這一切的構築者與開創者,要想真正做到這一點,道路是曲折而漫長的。不過在他的繼任者,和嘉靖的繼任者的共同努力下,這個過程被極大的縮短了。
隆慶皇帝的端拱寡營,幾乎將國家的權柄讓出。他的兒子萬曆,年僅八歲登基,在萬曆八年之前,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