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融資本,根本沒有產業資本說話的份兒。從這個角度講,他們要感謝萬曆皇帝,如果沒有那場毀滅性的金融風暴,九大家怎會銷聲匿跡,他們依然是端茶送水、伏地做小的命。
經濟上的徹骨寒冬,也客觀上需要各行各業抱團取暖。在這場金融危機之中,紳商們自然深受其害,但他們有工廠、有工人、有貨物,這些都是資本,只是暫時無法產生效益了而已。
更重要的是,壓在他們頭上的債務和股東權益也形同凍結了,這讓他們避免了被到期債務壓垮,且暫時擺脫金融資本的控制……種種原因導致商業協會的實力空前膨脹,這些人才有出來執牛耳的機會。
但紳商們有恆產、怕破壞,所以既迫切希望能消滅礦監稅使、度過經濟危機,又不希望發生大規模暴亂,更不希望會被歸為逆黨。要想說服這些自相矛盾、猶猶豫豫的傢伙,絕對不是件容易事。
直到長沙首義前夕,十嶽公王寅,以‘磋商對策、共度時艱’的理由,召集了十八行會的會首聚會。會議是在崇明島召開,內容絕對保密,人們只能看到,十八會首回來後,態度發生了鮮明的變化。
他們雖然不敢單刀直入的呼籲抗稅,呼籲起事,卻採取比較策略的辦法,鼓動上海市民反對礦監稅使的情緒。他們在名下的報紙上,大膽揭露各地礦監稅使的貪汙、暴虐、重重慘絕人寰的行徑;報道大明各地,尤其是東南等地的嚴重饑荒,指出許多城市已經樹皮草根剝掘殆盡,甚至發生易子相食的慘狀。究其原因,不是由於天災,而且由於人禍!
這些以商為業,正在經歷金融危機切膚之痛的讀書人,一旦下定決心,其政治觀點比那些純粹計程車大夫更激進,他們不斷的發表文章,呼籲保護私有財產,並建議仿效呂宋開設聽取民意之諮議會,建立理性之政體。對於時下由太監主導的橫徵暴斂,他們雖然深惡痛絕,卻也沒有一味的否定商稅,而是呼籲朝廷在遵循契約的基礎上設立《稅法》,釐定稅率,合理合法的收稅……在礦監稅使的橫徵暴斂之下,這已經是極大的退讓了。
然而這些含有著退讓求和意味的理性探討,依然會引起東廠的迫害和鎮壓。五月裡,東廠掀起一場大規模的查封行動,將所有宣傳‘反動言論’的報社查封,逮捕總編和編輯數百人。
但是普通民眾的支援,給了紳商們強大的信心,他們在各種集會上說:‘報紙被停刊,等於民眾的兩隻眼睛被挖,但我們還有嘴巴,我們還要呼籲,還要反抗!’事實亦然,合法的報紙沒有了,但各種不花錢的傳單卻滿天飛……而且不但版式與原先的報紙大體相同,其宣傳風格也一脈相承,而且因為光有和尚沒有廟,內容更加的激進敢言。
有的傳單痛快揭批:‘現在國勢瀕危,人民將死,大有亡國滅種之禍。孰為為之,至於此極?彼惡劣之朝廷,與瘋狂之閹禍,其釀造此種惡現象之罪,殆上通於天矣!’
有的文章甚至公然宣稱,中國兩千年來陷入原地踏步的死迴圈,國力無寸進,民族日萎靡,以至被泰西國家迎頭追上,根源就在於將兆億百姓的福祉性命,繫於一家一人。所謂富不過三代、榮不過百年,‘何不食肉糜’的繼承者一定會出現……這分明將矛頭指向可掀起一系列危機的萬曆皇帝。
長沙首義後,這些傳單更肩負起了向市民闡明起義的正義性,說明起義者是為民起事,紀律嚴明,並非亂黨。並報道長沙起義以後,商民安居營業,絕無何任何妨害,‘內治種種,極有秩序,對外種種,皆屬文明’,為宣傳起義,消除民眾的顧慮,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東廠的人不是瞎子聾子,一直在盡力收繳傳單、追查源頭。然而上海這麼大,印刷的地點靈活分散,又有市民掩護,真如大海撈針一般徒費力氣。長沙首義後,上海東廠大璫邱義,便察覺到要壞事兒,他決定先下手為強,將上海的紳商一網打盡,以免重蹈長沙的覆轍。
然而上海太大,僅靠東廠和稅司的人手,是遠遠不夠的,所以他才會找到呂坤,希望府衙派城防兵負責外圍警戒,卻被呂坤以需要請示為由回絕了。
邱義知道呂坤跟那些紳商不是一夥,而是九大家的人。在即將到來的大對決中,九大家態度曖昧,似乎沒有參與進來的意思,所以邱義也不想撕破臉,在取得呂坤絕對不會幫助亂黨的承諾後,他離開了上海府衙……沒有王屠戶,也得吃帶毛的豬,他決定自己單幹!
望著糾糾而去的邱公公,再想想呼風喚雨的紳商,呂坤鼻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這樣一個風雲際會的大時代,九大家竟然瑟縮在角落,看著別人粉墨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