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家裡有事兒,剛回去了。”周老漢道。
“這傢伙,肯定怕丟了飯碗。”馬六爺倒也理解陳官人,這年頭,能有個糊得了口、養得了家的營生,實在是太不易了,換了誰都一樣。他大手一揮道:“我們這些光腳的不怕!出發!”便帶著十幾個茶客離開了茶館,走在大街上,越來越多的人加進來,走到外灘時,他身後已經聚集了上千人,而這只是從四面八方趕往外灘碼頭的浩浩人流中的一股。
其實上海也早就是個火藥桶,長沙起義的訊息,就像個火星掉進來,登時引爆了積怨已久的民眾。
憤怒的工人與市民,如流水般湧入外灘,如烏雲般聚集在昔日繁華的碼頭上。到了下午時分,不呼而集者達十萬人,站在對面皇家銀行的大樓上俯瞰,只見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邊際,才知道什麼叫人山人海。
緩緩關上百葉窗,隔絕了外面的光景與聲音,徐渭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上,罕見的呈現出嚴肅的神情,他對端坐在沙發上的孫鑨道:“搞得太大了吧,最後怎麼收場?”
孫鑨平時是煙酒不沾的,面前的菸灰缸裡,卻插滿了他抽過的菸頭,咳嗽一聲,喉嚨有些沙啞道:“放心,拙言自有安排。”
“神話裡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總是要在情況糟到無以復加的時候出場,否則不足以體現她的佛法無邊。”徐渭忍不住諷刺道:“他可千萬別演砸了,那要成為千古罪人的。”
“我們解決不了的問題,他一定能解決。”孫鑨卻對沈默充滿信心道:“我相信,他是個謀而後定之人,不會打無準備之仗的。”
“我何嘗不對他信心滿滿?”徐渭嘆口氣道:“可是現在天崩地裂……糧食危機、金融危機、還有滿世界的抗稅暴動,這可是末世之象啊真能憑人力扭轉麼?”
“……”孫鑨不說話了。
第九一九章 殺(中)
雖然開埠時間不長,但上海已經發展為世界上最大的國際性都市,集金融、貿易、工業、新聞、出版諸多中心於一體,一舉一動舉世矚目,如果能在這裡成功起義,對全國各地會有十分強烈的示範作用。
而且這裡的守舊勢力最為薄弱,接受新思想和新觀念的程度最好,且有著最大規模的市民階層,這都是起義獲得成功的有利條件。因此從年初開始,瓊林黨人和泰州黨人的首腦便雲集上海,以上海若干個以各種名義創辦的團體為掩護,暗中奔走籌劃。
比如‘滬上文社’、‘修業堂’、‘正己社’等幾十家文會、講壇,便是瓊林黨人的據點,而泰州黨人則以‘水手之家’、‘退役軍人聯誼會’、‘紡織工會’等十幾家社會團體為據點。
因為這裡是瓊林黨人的傳統勢力範圍,故而泰州黨人也承認文峰先生孫鑨為起義領袖,基本上能聽從調遣,與瓊林黨人配合完成前期準備。
毫不意外,泰州黨人負責的是基層民眾的動員工作,以及對官府軍隊的滲透。瓊林派則用全部精力,放在對上海紳商的公關上。
與主要靠彪悍的民風、宗族的團結,以蠻力撕開大明柔軟腹地的長沙起義不同,上海起義的難度更高。其最重要的原因是,上海這座城市雖是新興,但太複雜了,各行各業各界人士,都有著截然不同的利益訴求,很難用一個口號,或者一個目標,就將所有人都鼓動起來……最大的可能是,感覺自己鼓動到位了,大家也都熱血沸騰了,可等集合的時候一看,只有小貓兩三隻,你被集體放鴿子了。
這是因為上海已經在事實上,形成了代表自己利益的政治精英,這就是以‘十八行會’為首的紳商集團。在上海的政治版圖中,有句口號叫‘得紳商者得天下’,是說紳商的政治取向決定勝負,決定上海的命運。
‘紳商’這個詞,翻遍史書也找不到,它是近年來才由東南創新出來的。紳指士紳,商指商人,在本指兩類人,士農工商,一頭一尾,商尤其為士所賤視。然而在最近幾十年,這兩個冤家不知從何時起變成親家,被並提混稱為‘紳商’,屢屢見諸報端,市民也不以為異,就連最守舊的衛道士,也只是搖頭嘆息,發幾句‘世風日下’的牢騷,就任它去了。
這是因為在東南,社會觀念翻天覆地,讀書人棄學經商,已經是很普遍的事了,而且基本掌握了各行各業的話語權。比如上海主流的是十八個行業……如絲織業、棉紡業、珠玉業、外貿業、糧食業、書報業、藥材業等商業協會的會首,基本上都是亦儒亦商的紳商。
當然,所謂‘十八行會’也是最近幾年才翻身做主的,在之前很多年裡,上海灘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