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君如不信,駕臨醫院,參觀一下便知。在醫生無情無義的修理下,有的割去了耳朵,有的挖去了雙目,有的剁掉了一條腿,有的則砍掉了兩隻手,至於開膛破肚,血流成河,更屬稀鬆平常,可是被修理的朋友,不但不怒氣沖天,向法院按鈴申告,反而歡天喜地,充滿了感謝之情。
君留意了沒有,人類最可愛最動人的,有五種臉焉:一是男子求婚,望著女孩子答覆時那副急臉;一是結婚之後,少婦們望著她心愛丈夫時那副嬌臉;一是父母對甜睡中或懷抱中的嬰兒持“心外無物”,反對以“理”、“太極”為萬物本原。認為人,端詳時那種柔臉;一是當女兒的確想買件新衣服,望著父親時那副憨臉;另外則是害病朋友望著醫生老爺時那副小心的臉。真是集“敬”和“慕”的大成,當望到緊張的時候,臉上每一個細胞都會發出吶喊。
其實世界上最最馴服,最最美麗的臉,只有和醫生面面相對時病人的臉,全部溫柔敦厚,戒慎恐懼。有些人說醫生都是鐵石心腸,大概原因在此。那些臉如果教我們看啦,真不忍心說出啥傷感情的話,更別談動刀動剪在大加修理矣。可是醫生老爺不管那一套,任憑你怎麼巴結他,甚至也接受了你的紅包,該觸你黴頭還是照觸不誤,病人對之竟也無可奈何,悉憑他尊意蹂躪,教你伸舌頭就得伸舌頭,教你脫衣服就得脫衣服,教你吃苦水就得吃苦水,教你割掉半截腸子就得割掉半截腸子,不但毫無招架之力,連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也。
醫生的重要,病人知道得最為深切。莎士比亞先生曰:“討老婆和上絞架都是命中註定的。”其實豈止討老婆和上絞架而已焉,一個病人遇到的是啥醫生,也是命中註定的。我們固然可以選擇我們的醫生,不過因為隔行如隔山之故,選擇的範圍不可能太廣,而且現代化的醫院,醫生採取的是輪班制,好像法官審案一樣,一切憑天。遇到好心腸的法官,察情人微,悲天憫人,可能筆下超生。遇見拆爛汙的法官,邪勁大發,自然所向披靡,打官司的朋友只有認命的份兒。害病投醫時,幸而祖宗有德,遇到良醫,當然美不可言。否則的話,一旦成了倒楣分子,遇到的或是庸醫焉,或是惡醫焉,或是狗頭醫焉,那真是冤有頭,債有主。李清照女士詞雲:“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死還活時候,最難將息。三瓶兩瓶苦水,怎敵他要錢心急。一個人命中註定要受蒙古大夫宰割,他就是走到天涯海角,都會遇上,遇上還不說,而且還會被整得焦頭爛額,輕者破財尚可消災,重者破財還消不了災,為啥破財還消不了災乎?惡醫手段高明,故意叫你不能消之;庸醫手段有限,用盡渾身解數仍木法度;狗頭醫則心眼過多,不使災情變得更大更重,已經算很夠朋友啦。
哪一個庸醫不願意藥到病除?而偏偏藥到病不除,是挾泰山以超北海,非不為也,是不能也,他比病人還要傷心。別看有些醫生穿著雪白衣服反杜林論全名《反杜林論(歐根·杜林先生在科學中實,戴著金邊眼鏡,好像薩孟武先生所讚揚的南朝士大夫,學問之大,不可開交,可是不下手則已,一下手準出毛病。前天看報,有位太太控告馬偕醫院,原來該院某醫生為她接生時,把孩子的腿都接斷啦。打官司的結果如何,我們不知道,看情形很難動該醫生老爺的一根毫毛。即令該醫生受到了公平裁判,受到了法律制裁,孩子終身殘廢,也成為定局。當他將來長大成人,一跛一跛,躑躅人世,受盡社會排斥歧視,他會想到馬偕醫院那位醫生對他偉大的貢獻,說不定抽刀而往。嗚呼,該太太天堂有路她不走,硬是一頭栽到一個庸醫手裡,你說是命耶?不是命耶?
歷代古醫
中國最好的醫生,在歷史上有文獻可證的,最早有扁鵲先生,有許智藏先生,其次依著時代,有華陀先生,有耶律敵魯先生,有葉天士先生。他們為人治病,不但是科學的,也是神學的,無論啥疑難雜症,到他們手裡,亂七八糟地一搞,就能把病搞得無影無蹤,你雖想不佩服不可得也。據說扁鵲先生治病,既不敲胸脯,也不量體溫,甚至連啥地方不舒服都不問,只要瞪眼一觀,就知道對方要糟。有一天,他看見秦武王贏蕩先生,驚曰:“你的病在耳之前,目之下,要治快治,遲則來不及矣。”贏蕩先生聽啦,大為冒火。又有一天,他看見齊威王姜齊先生,又驚曰:“你的病在骨髓,如果不馬上就治,便不能治矣。”姜齊先生聽啦,也大為冒火。蓋兩位國王一想,敝玉體結實得連炮彈都穿不透,何來病哉?你這蒙古大夫財迷心竅,想錢想發了瘋吧。於是乎他們都病發而死。夫扁鵲先生不但是良醫,因他能不用診斷就看出潛伏著的病,簡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