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罪惡在內,好比說有人殺了爸爸媽媽,只要他已接受懲罰而又悔改,都可以原諒。只有兩種罪惡,便是碎屍萬段,都不能原諒的,一曰毀容,一曰偽藥。這兩種行為不但是出於徹底的獸性,也出於惡劣的遺傳細胞,上帝都無能為力者也。從前只不過是男人毀女人容,經過正人君子大力提倡之後,現在進步到女人毀男人容矣。這個罪行最可怖的是,他加諸他人的痛苦,和加諸社會上的腐蝕影響,比匪徒殺人盈野,還要厲害,但他卻只受到較輕的處分。更主要的是,普通匪徒可能有一天洗手,而毀容犯卻永遠也洗不了手,蓋獸性和惡劣細胞,不會自動消失。至於賣假藥,更同樣壞蛋加三級,一個病人急需要盤尼西林救命時,注射進去的卻是麵粉漿,不死也非死不可矣。毀容尚是殺人見血,偽藥則是殺人不見血,而且連個兇手都找不到,似乎更毒。柏楊夫人此次躬政違和,萬金油竟是獅牌的,一切都和虎牌的一樣,只不過把“虎”字改成“獅”字,把奔跑的老虎改成奔跑的獅子,而仿單上卻公然登出該偽藥製造人的玉照,廠址也設在臺灣,其膽之大,其臉之厚,使人震驚。商標法明文規定,商標不得影射,你開“王麻子”,我開“黃麻子”尚且不可,你是虎標,我是獅標,商標局卻允許其大為風行,不知是何緣故。
據用過該藥的朋友說,獅牌的和虎牌的效果差不多,問題只是它治不了病。
三
就在臺中,我隆重地拜訪了《異域》裡一位男主角——鄒浩修先生。提起鄒浩修先生,看過《異域》的讀者先生,一定都知道,在滇緬邊區時,他是孤軍的營長,拉牛山之戰是四國會議大撤退前中日在緬甸最後一場大戰,一營人在他率領之下,死守拉牛山十天十夜之久,最後由劉佔副營長擄得敵人一零五口徑巨炮,戰事才告好轉。柏楊先生能在南下避年中結識了這位孤軍英雄,真乃三生有幸,可惜時間所限,既沒有暢談,也沒有喝一盅。我本來還打算去拜訪張復先生的,張先生在滇緬邊區時擔任師長,血戰史績,《異域》中寫得詳詳細細,聽說他在臺中軋麵條。可是鄒浩修先生說,他軋麵條賠掉老本,已經搬走了矣。又聽說劉佔先生在臺中砍竹子為生,鄒浩修先生說他也走啦。清詩人陳維崧先生有《好事近》一闋,詞曰:“別來時事一番新,只吾徒猶昨。話到英雄末路,忽涼風索索。”嗚呼。
醫生分類
病人有各形各色,探病客也有各形各色,而醫生更同樣的有各形各色。嗚呼,醫生的分類多矣,有大醫生焉,有小醫生焉,有不大不小的醫生焉,有老醫生焉,有嫩醫生焉,有不老不嫩的醫生焉,有有鬍子的醫生焉,有沒有鬍子的醫生焉,有似有似無鬍子的醫生焉,有謀財害命的醫生焉,有謀財不害命的醫生焉,有既不謀財也不害命的醫生焉,有留過洋的醫生焉,有本地造的醫生焉,有不洋不土的醫生焉,有中式醫生焉,有西式醫生焉,有中西合譬既打針又煎藥的醫生焉。族類繁多,不及備載。柏楊先生學貫中西,道冠古今,經過仔細研究,覺得上述的分法還不能包括永珍,蓋可以分為四大類焉:第一類曰良醫,第二類曰庸醫,第三類曰惡醫,第四類曰狗頭醫。這種分法不但藝術,而且科學,只有大學問家才能察出其中奧妙。
從前周勃先生被捕下獄,告人曰:“我曾率領過百萬大軍,哪裡知道獄吏竟這般威嚴。”司馬遷先生在監獄裡也是一樣,看見獄吏的臉就發抖,聽見獄吏的腳步聲就流汗。祖宗既如此表現在先,到了現在,凡是握有修理大權的朋友,其嚴重性自然更變本加厲。我們平常過日子,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上工的上工,其他時間看看報,看看電影,擺擺龍門陣,自然不覺得獄吏的可畏,可是一旦犯到他手,那就是說,一旦像一條可憐的小鳥落到鐵絲網裡,只有挨打受氣的義務,沒有哭爹叫孃的權利,怎麼能不屁尿直流乎?不過主要的關鍵是落不落到他們之手,有些人一生都沒有受過修理,真是福氣沖天,使人羨慕。而和獄吏有同樣威嚴的,還有一種動物,那就是醫生老爺,其情況跟獄吏固無啥特別差異。我們平常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過日子,視醫生蔑如也,他向我問路我都不理,一高興甚至告訴相反的方向,讓他訓練訓練腿力。可是一旦疾病來臨,就也像一條可憐的小鳥,落到醫生鐵絲網裡,只有哀哀求告,任憑他擺佈矣。
世界上最有權威的人士,一是獄吏,一是醫生。看起來獄吏們手握鋼鞭(現在新式的修理武器更多啦),兇猛獰惡,卻不知道醫生更要精彩。動物中假使有笑面虎的話,醫生誠是典型的笑面虎。獄吏打你揍你,不管表面如何,心裡固把他恨死,而對醫生老爺便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