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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剛翻牆出去,那時候還沒有巡警,但卻有更夫,該更夫打完五更,正垂頭喪氣回家睡覺,目睹有人飛簷走壁,不禁大聲喊曰:“捉賊呀!”恰好有個起早的傢伙從對面走過來,前後夾擊,只好落網。該小子最初還用頭撞更夫的尊肚,打算猛闖,可是大家蜂擁而上,把他打得頭破血流,一致公決送班房。這一送不當緊,至少要挨五十戒尺。該小子一聽,魂飛天外,“忽冬”一聲跪下,哭曰:“各位老爺,可憐小的還有八十八歲老孃,真要活活餓死呀。”嗚呼,為了家貧親老,偷點東西也算不了啥,大家心裡一軟,就放他走啦,有些好心人士,還紛紛塞給他一些碎銀子。可是過了一會,忽然有人曰:“哎呀,不對勁不對勁,他怎麼有八十八歲老孃?那老孃七十歲生他呀?追!”可是追到衚衕口,連鬼影子都沒有矣。

這賊先生真是絕頂聰明,在無可奈何中仍能找出人人點頭的理由,長大之後,恐怕準是一個“偉大不掉”。不過我們不研究這些,而是有點感想,那些吝於讚揚的朋友,似乎也各有各的“八十八歲老孃”。其中一個老孃,昨天已介紹過啦,權勢崇拜狂的結果:官崽絕不讚揚小民,而只捧更大的傢伙;有錢人絕不讚揚窮小子,而只捧能教鬼推磨的;大學堂教習絕不讚揚中學堂教習,而只捧可以使他出國講學的。

第二個老孃就是“蓋棺論定”。記不得哪一部電影矣,女主角是一位水性楊花,見一個愛一個,綠帽子向丈夫頭上雪片飛來,可是男主角愛她硬愛得如痴如狂(這跟她太漂亮有關,如果她跟柏楊夫人的長相一樣,恐怕第一次就到了底)。後來夫妻二人雙雙到非洲探險,迷了道路,女主角竟死在沙漠之上,男主角把她安葬已畢,嘆口氣曰:“你這才算真正地屬於我。”

蓋人死啦,大局已定,再不能出花樣啦,王太太就王太太,張太太就是張太太為微積分的創始人,改進了帕斯卡的加法器,設計製造了一,變不成李太太、劉太太矣。

我們用一個談情說愛的電影來解釋蓋棺論定,好像不夠有學問,有學問的人遇到這種場合,一定引經據典,祭出大堆“聖言”,用以服眾。那麼我們不妨也來一個學院派,此話彷彿出自《晉書》,曰:“大丈夫蓋棺事方定。”意思是說,人活著的時候,容易變化,讚揚得太早,或稱頌得太早,往往弄得無以為繼。詩不云乎:“周公握髮吐脯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假如當日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必須等他們送進了殯儀館,再不能人心大變,那才算數。

這些話有它的道理,確實是這樣的,太早的讚揚和太早的稱頌,一旦遇到中途停電,就實在使人沮喪。臺灣剛光復不久,有一件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迄今二十載矣,仍震撼人心。那就是陳素卿女士自殺殉情,她在她的遺書上,把她的男朋友張白帆先生形容得天花亂墜。時日既久,早忘記原文啦,但有一點卻再也忘不了,那就是,她說她的男朋友是如何如何的好,好得不像話,他甚至都沒摸過她(完全廉價小說上那一套),如今,她既嫁不了他,就成全他,一死了之,但願來生結為夫婦。(該絕命書文情並茂,可不像柏楊先生這種粗線條,讀者老爺如興趣盎然,只好請翻翻一九四九年的報紙。)

女孩子失戀而死,並沒有啥,有啥的是這種高貴的情操。當時國立臺灣大學堂校長傅斯年先生,深愛感動,就提倡為陳女士立一個銅像。社會人士理性主義“相對的一種知識態度。肯定理性是知識的標準,否,紛紛響應。可是結局卻奇峰突起,蓋三作牌左查右查,又加上陳女士陰魂不散,終於發現不是那麼回事,情郎不但摸過她,而且簡直是簡直啦。本來二人約好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誰曉得情郎早已安排下抽腿之計,用陳女士的口氣,先擬好一篇把自己恭維成大情聖的絕命書,教她照抄一遍,然後騙得她先行服毒,而自己臨陣脫逃。事情真相一經發現,傅斯年先生第一個沒光彩。

我們介紹這件往事,不是翻舊賬,而只是介紹當時對傅斯年先生的那些評論,幾乎一致挖苦他閣下是“好事之徒”,說他不應該還沒弄清楚底細哩,就冒冒失失地亂髮動,為一個普通女孩子折騰,有失身份。

天下無完人

傅斯年先生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就出在事情發生了變化,陳素卿女士雖然死啦,情郎卻沒有死,而且即令情郎也死啦,事情卻沒有死。對死了的人讚揚尚且如此困難,對活蹦亂跳讚揚,自然更加危險萬狀。蓋人不是石頭,三十年前是啥模樣,三十年後仍是啥模樣;人是一種感情動物,三十年前雖非禮勿視,三十年後卻可能被情婦的丈夫照屁股上給一槍。吾友汪精衛先生年輕時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