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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自己的思想駭住了。汗珠順著她的美麗的青白色的面頰向下流。紅 燭的火光縮得只有蠶豆小。項王在床上翻了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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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大王她聽見她自己沙啞的聲音在叫。

項王骨碌一下坐了起來,霍地一下把小刀拔出鞘來。

怎麼了。虞姬?有人來劫營了麼?

沒有,沒有,可是有比這更可怕的。大王,你聽。

他們立在帳篷的門邊。《羅敷姐》已經成了尾聲,然而合唱的兵士更多,那悲哀的,簡單的節拍從四面山腳下悠悠揚揚地傳過來。

是江東的俘虜在懷念著家鄉?在一陣沉默之後,項王說。

大王,這歌聲是從四面傳來的。

啊。漢軍中的楚人這樣一一這樣多

在一陣死一般的沉寂裡,只有遠遠的幾聲馬嘶。難道難道劉邦已經盡得楚地了?

虞姬的一在絞痛,當她看見項王倔強的嘴唇轉成了白色,他的眼珠發出冷冷的玻璃一樣的光輝,那雙眼睛向前瞪著的神氣是那樣的可怕,使她忍不住用她寬大的袖子去掩住它。她能夠覺得他的睫毛在她的掌心急促地翼翼煽動,她又覺得一串冰涼的淚珠從她手裡一直滾到她的臂彎裡,這是她第一次知道那英雄的叛徒也是會流淚的動物。

可憐的可憐的底下的話聽不出了,她的蒼白的嘴唇輕輕翳動著。

他甩掉她的手,拖著沉重的腳步,歪歪斜斜走回帳篷裡。她跟了進來,看見他傴僂著腰坐在榻上,雙手捧著頭。蠟燭只點剩了拇指長的一截。殘曉的清光已經透進了帷幔。給我點酒。他抬起眼來說。

當他提著滿泛了琥珀的流光的酒盞在手裡的時候,他把手撐在膝蓋上,微笑看著她。

虞姬,我們完了。我早就有些懷疑,為什麼江東沒有運糧到垓下來。過去的事多說也無益。我們現在只有一件事可做衝出去。看這情形,我們是註定了要做被包圍的困獸了,可是我們不要被獵的,我們要做獵人。明天啊,不,今天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的行獵了。我要衝出一條血路,從漢軍的軍盔上面蹈過去!哼,那劉邦,他以為我已經被他關進籠子裡了嗎?我至少還有一次暢快的圍獵的機會,也許我的獵槍會刺穿他的心。像我刺穿一隻貴重的紫貂一樣。虞姬,披上你的波斯軟甲,你得跟隨我,直到最後一分鐘。我們都要死在馬背上。

大王,我想你是懂得我的,虞姬低著頭,用手理著項王枕邊的小刀的流蘇,這是你最後一次上戰場,我願意您充分地發揮你的神威,充分地享受屠殺的快樂。我不會跟在您的身後,讓您分心,顧慮我,保護我,使得江東的子弟兵訕笑您為了一個女人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噢,那你就留在後方,讓漢軍計程車兵發現你,去把你獻給劉邦吧!

虞姬微笑。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只一刺,就深深地刺進了她的胸膛。

項羽衝過去托住她的腰,她的手還緊緊抓著那鑲金的刀柄,項羽俯下他的含淚的火一般光明的大眼睛緊緊瞅著她。她張開她的眼,然後,彷彿受不住這樣強烈的陽光似的,她又合上了它們。項羽把耳朵湊到她的顫動的唇邊,他聽見她在說一句他所不懂的話:

我比較喜歡那樣的收梢。

等她的身體漸漸冷了之後,項王把她胸膛上的刀拔了出來,在他的軍衣上揩抹掉血漬。然後,咬著牙,用一種沙嘎的野豬的吼聲似的聲音,他喊叫:

軍曹,吹起號角!吩咐備馬,我們衝下山去,(原載1937年5月上海聖瑪利亞女校《國光》第9期)牛張愛玲

祿興唧著旱菸管,叉著腰站在門口。雨才停,屋頂上的溼茅草亮晶晶地在滴水。地下,高高低低的黃泥潭子,汪著綠水。水心裡疏疏幾根狗尾草,隨著水渦,輕輕搖著淺栗色的穗子。迎面吹來的風,仍然是冰涼地從鼻尖擦過。不過似乎比冬天多了一點青草香。

祿興在板門上磕了磕菸灰,緊了緊束腰的帶子,向牛欄走去。在那邊,初晴的稀薄的太陽穿過柵欄,在泥地上勻鋪著長方形的影和光,兩隻瘦怯怯的小黃雞抖著粘溼的翅膀,走來走去啄食吃,牛欄裡面,積灰塵的空水槽寂寞地躺著,上面鋪了一層紙。曬著乾菜。角落裡,乾草屑還存在。柵欄有一面磨擦得發白,那是從前牛吃飽了草頸發癢時磨的。祿興輕輕地把手放在磨壞的柵欄上。撫摸著粗糙的木頭,鼻樑上一縷辛酸味慢慢向上爬,堵住了咽喉,淚水泛滿了眼睛。

他吃了一驚聽見背後粗重的呼吸聲,當他回頭去看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祿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