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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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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姬託著腮凝想著。冷冷的風迎面吹來,把她肩上的飄帶吹得瑟瑟亂顫。

她突然覺得冷,又覺得空虛,正像每一次她離開了項王的感覺一樣。如果他是那熾熱的,充滿了燁燁的光彩,噴出耀眼欲花的砌的火焰的太陽,她便是那承受著,反射著他的光和力的月亮。她像影子一般地跟隨他,經過漆黑的暴風雨之夜,經過戰場上非人的恐怖,也經過飢餓,疲勞,顛沛,永遠的。那叛軍的領袖騎著天下聞名的烏騅馬一陣暴風似的馳過的時候。江東的八千子弟總能夠看到後面跟隨著虞姬,那蒼白,微笑的女人,緊緊控著馬韁繩,淡緋色的織錦斗篷在風中鼓盪。十餘年來,她以他的壯志為她的壯志,她以他的勝利為她的勝利,他的痛苦為她的痛苦。然而,每逢他睡了,她獨自掌了蠟燭出來巡營的時候,她開始想起她個人的事來了。她懷疑她這樣生存在世界上的目標究竟是什麼。他活著,為了他的壯志而活著。他知道怎樣運用他的佩刀,他的長矛,和他的江東子弟去獲得他的皇冕。然而她呢?她僅僅是他的高吭的英雄的呼嘯的一個微弱的回聲,漸漸輕下去,輕下去,終於死寂了。如果他的 壯志的話 啊,假如他成功了的話,她得到些什麼呢?她將得到一個貴人的封號,她將得到一個終身監禁的處分。她將穿上宮妝,整日關在昭華殿的陰沉古黯的房子裡,領略窗子外面的月色,花香,和窗子裡面的寂寞。她要老了, 於是他厭倦了她,於是其他的數不清的燦爛的流星飛進他和她享有的天宇。隔絕了她十餘年來沐浴著的陽光。她不再反射他照在她身上的光輝,她成了一個被蝕的明月,陰暗,憂愁,鬱結,發狂。當她結束了她這為了他而活著的生命的時候,他們會送給她一個端淑貴妃或賢穆貴妃的諡號,一隻錦繡裝裹的沉香木棺梆。和三四個殉葬的奴隸。這就是她的生命的冠冕。

她又厭惡又懼怕她自己的思想。

不,不,我今晚想得太多了!捺住它,快些捺住我的思潮!她低下了頭,握住拳頭,指甲深深地掐到肉裡去,她g4,4,的,尖下頦的臉發青而且微顫像風中的杏葉。回去吧,只要看一看他的熟睡的臉,也許我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她拿起蠟燭臺,招呼近旁的哨兵過來用他的燈籠點亮了她的蠟燭。正當她兜緊了風帔和斗篷預備轉身的時候,她突然停住了。

佚山腳下的亂兵的營壘裡傳出低低的,幽閒的,懶洋洋的唱小調的歌聲。狼選,很遠,咬字不太清晰,然而,風正朝山上吹,聽得清清楚楚的楚國鄉村中流行的民歌《羅敷姐》。

先是隻有一隻顫抖的,孤零的喉嚨在唱,但,也許是士兵的懷鄉症被淡淡的月色勾了上來了吧,四面的營盤裡都合唱起來了。《羅敷姐》唱完了,一陣低低的喧笑,接著又唱起《哭長城》來。

虞姬木然站著。她先是略略有些惶惑。

他們常唱這個麼?她問那替她燃蠟燭計程車兵。

是的,那老兵在燈籠底下霎了霎眼,微微笑著,我們都有些不信那班北方漢子有這般好的喉嚨哩。

虞姬不說話,手裡的燭臺索索地亂顫。撲地一聲,燈籠和蠟燭都被風吹熄了。在昏暗中,她的一雙黑眼珠直瞪瞪向前望著,像貓眼石一般地微微放光,她看到了這可怖的事實。

等那哨兵再給她點亮了蠟燭的時候,她匆匆地回到有著帥字旗的帳篷裡去。

她高舉著蠟燭站在項王的榻前。他睡得很熟,身體微微蜷著,手塞在枕頭底下,緊緊抓著一把金縷小刀。他是那種永遠年輕的人們中的一個;雖然他那

紛披在額前的亂髮已經有幾莖灰白色的,並且光陰的利刃已經在他緊凝的前額上劃了幾條深深的皺痕,他的睡熟的臉依舊含著一個嬰孩的坦白和固執。他的粗眉毛微微皺著,鼻子帶著倔強的神氣,高貴的嘴唇略微下垂,彷彿是為了發命令而生的。

虞姬看著他不,不,她不能叫醒他告訴他悲慘的一切。他現在至少是愉快的。他在夢到援兵的來臨,也許他還夢見內外夾攻把劉邦的大隊殺得四散崩潰。也許他還夢見自己重新做了諸侯的領袖,夢見跨了烏騅整隊進了咸陽,那不太殘酷了麼,假如他突然明白過來援軍是永遠不會來了。

虞姬臉上凝結了一顆一顆大汗珠。她瞥見了布篷上懸掛著的那把佩劍

如果如果他在夢到未來的光榮的時候忽然停止了呼吸譬如說,那把寶忽然從篷頂上跌下來刺進了他的胸膛 她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