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厭煩的家鄉,其實都是美好的,我的記憶發揮著神奇的作用,曾經使我受傷害的人或者事,我都已經忘記了,我記不得畢業照上那些人的名字了。相反,小五和忡忡與我一起度過的歲月凸顯出來,成了大浪淘沙後的金子,閃閃發光。我把手機的電池板拿了下來,扔向房間的角落,同時不值錢的眼淚再次決堤,我在心裡面呼喚忡忡的名字,天哪,我多麼需要一個人在我的身旁,我不能總是哭泣地睡過去,我不能依靠用手指掐自己的手臂來緩解這種孤獨,我的頭又劇烈地痛起來,給我兩片止痛片吧,自從燦爛給了我第一片止痛片以後,沒有藥我根本無法克服自己的身體,我把身體蜷縮起來,把臉埋在枕頭底下,像小時候常做的那樣,只是我已經長得太大,我的身體已經藏不起來了,玩捉迷藏的話,我一定是第一個被找出來的人。
好像是個車站,我與忡忡在車站等車,不知道怎麼又穿上了校服,褲子太短太短了,露出一截穿著絨線襪子的腳踝。是冬天麼,東面城市的冬天也是刻骨銘心的冷,我們簌簌發抖地站在傍晚的車站上,很多人,都是放學了的同學,坐著站著聊天,每輛車都非常擠,就看到在車門關攏的瞬間,書包還被擠在外面。這時候小五走過來,不管是在多遠的地方,不管有多少人,不管我的眼睛多麼近視,我都能夠第一個發現小五,緊跟著心臟就跳到嗓子口,但是他走近的時候,很多人也發現他走過來了,大家都看著他,突然同學們都開始起鬨,我緊張死了,拖著忡忡往後躲,但是發現不對呀,那些同學面目陌生,根本就不是我所認識的人,原來他們起鬨的物件是另一個女生,那個女生扭捏地笑著,紅彤彤的面孔,像個公主。而我轉過身去,從櫥窗的玻璃裡面照自己的影子,竟然開始掉頭髮了,頭髮慢慢地禿掉了,只剩下周圍一圈,像中學裡面的數學老師,我尖叫著,在無限的恐慌中醒過來。
我伸手去摸頭髮,額頭還覆蓋著整整齊齊的劉海兒,像是一把保護傘,把眉毛甚至把眼睫毛都遮住了,這才安靜下來。
然後在黑暗的地板上爬著,摸索著,啜泣著把手機的電池板從角落裡撿起來,爬回到被子裡面,鼓足勇氣開啟手機,在那個瞬間手機就接連地振動起來,好多好多條短訊息湧進來,像是根本阻擋不住的浪頭,全部是小五的訊息。
“我喝了酒,我喝了太多酒,我說什麼話讓你不高興了麼,不要不理我。”
“求你了,不要不理我,我已經來到這裡了。”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愛你愛你。”
可是小五,為什麼你那麼遲才愛上我,遲到我已經遇見了J先生。
小五,我一直說我們是青梅竹馬的愛人,我們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應該相愛的兩個人,可是當我遇見了J先生以後我才明白的一點是,你對我來說已經不是個真實存在的人了,你是活在我心裡面的人,我在心裡與你說話,當我們倆真的坐在一起時,我怎麼也說不出話來,我們永遠像是兩個處於初戀狀態的人。當你第一次來到北方的時候,我本打算去看你,我已經坐在地鐵裡面了,你知道我的心情有多緊張麼,我打起小鼓,我不斷地在玻璃裡面照自己的模樣,我擔心自己不夠完美,我擔心你看到我就又不喜歡我了,這多像是我們倆剛開始寫信的時候,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變過。每一次我走向你,都像是走回到初戀的歲月裡去,每次我想到你,我就又回到了過去的年份裡面,那是一九九九年,或者是一九九八年,對了,我們就該是永遠生活在那些年份裡面的人,那時候我們就應該已經繫著綠色的圍巾,聽著涅槃相愛了。
一九九八年,我與忡忡在教室裡面脫下校服,換上花枝招展的連衣裙,然後我們把校服疊起來塞進書包裡面,在冷絲絲的春風中光著小腿穿梭在曲裡拐彎的弄堂裡面,我們去一個男生的家裡,對了,就是那個掛了一串鑰匙檢查衛生的男生,我們三個人擁在他的小閣樓裡面玩電腦遊戲,可能是《仙劍奇俠傳》吧,天突然變暗下起雨來,他和忡忡都去天台上面收曬著的被子,我在窗戶裡面望著外面灰濛濛的雨和他們兩個人單薄的身體。那時候我都在想念著你,我花枝招展地躲在你看不到的花裙子裡面想你,並且我發誓我這輩子將只愛你一個人。
我愛你,我看到你的訊息,我激動壞了,可是我不能簡單地回一個訊息給你說:“我愛你。”我也不能跟你見面,告訴你:“我愛你。”我對你的愛不是這樣的,我對你的愛是你不可能瞭解的。我們已經錯過了一九九八年,又錯過了一九九九年,甚至又錯過了南方山坡的歲月,那是几几年,我都忘記了。而在我跳出地鐵車廂走向J